从昨日起,进出令失效了。千秋门拒不开?放,梵奴早晨无法?进学,惊动了老太妃,亲自?遣人递话询问,守将也只肯说?,“奉命封闭千秋门”。
式乾殿隐约传来消息,圣驾病情不好了。
宫人加紧演练防御,木门栓换成纯铁的。夜里轮值的人数增加一?倍。
服丧的白幡麻布暗中预备起来,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地等。
——
殿室各处灯火光芒黯淡。
寝殿内所有侍奉宫人尽数驱散,只剩下元帝身边最?亲近的大长秋卿武泽伴驾。
宣城王元治秘密奉诏入殿,跪倒在药味弥漫的龙床边,聆听?圣意。
“朕这几日身子不豫。”
元帝的面庞显露在灯下,旧疾病痛折磨着他,多年来死于他手上的无数怨魂在他眼前飘过,令他坐卧难安。“昨夜,朕梦到了崔司徒了。”
他的口齿含糊不清,需得仔细辨认才能听?清楚说?什么,眉眼间?的戾气?不再刻意隐藏,他阴沉地提起,“他从冀州一?路扶持朕入京,朕灭了他清河崔氏满门……呵,他在梦中向我索命。”
元治在皇伯父面前温顺地低头,“都?是些梦魇罢了,当不得真。”
“朕是负了他崔氏,那又如何??阿治,你记着,元氏以兵武立国,大炎朝版图统一?中原,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各州郡的田亩丁户,至今落在士族手里,乡野遍地都?是宗族坞壁,处处都?是隐户,朝廷政令管辖不得,赋税征收不得,只能拉拢士族,征辟当地士族子为官,才能从他们手里勉强抠出来一?星半点?给朝廷。”
元帝沉沉地笑了,“元氏寒门出身,为天下士族所鄙。朕这个寒门天子,统辖士族出身的朝臣,岂能怀柔!阿治,你记住了,可以用?他们,但决不能信任他们,每隔几年杀一?轮。放开?手脚,大胆地杀,杀士族的统领人物,以血震慑他们!杀得他们对朝廷心怀畏惧!等杀完了再论怀柔。”
元治俯身大礼拜倒,“侄儿……侄儿领受教?诲。”
他低着头,额头碰触冰凉的青石地,对着面前摆放的一?对龙靴,心里剧烈地狂跳起来。
圣驾病重期间?召他来,单独说?出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他的心愿——难道就要?成真?
元帝情绪起伏,剧烈地咳嗽起来。武泽急忙过来服侍躺下。
元治伏地聆听?教?诲,两只耳朵几乎竖起,听?元帝咳嗽着,口齿含糊地道,“这几日的雨水不断,朕身子不舒坦。若真不好了,传位……传位梵奴。阿治,你……你为辅政大臣。辅佐梵奴理政。”
高悬的期待之心骤然坠下了千尺冰湖底。
元治一?动不动地拜倒在龙床边。无人看见处,撑着地的手掌缓缓紧握成拳。
高卧的元帝并未发现?脾气?自?小温良的侄儿的微小异常。
心头盘算许久的打算,一?桩桩冷酷地吩咐下去。
“朕若大行,秘不发丧。传朕口谕,尚书?令荀玄微、司州刺史?萧昉入式乾殿觐见。两人入殿后,以谋逆定罪,即刻绞杀。”
元治大吃一?惊,骤然抬头。最?后两句说?得含混,他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梵奴年纪太过幼小了。主少臣强,难以制衡,这两人绝不能留。至于颍川荀氏,兰陵萧氏……”
元帝冷冷道,“都?是地方乡郡的望族,抄没族产,充入国库,清查乡郡依附的田亩隐户。颍川荀氏在豫州势力过大,朝廷岂能容忍,以谋逆罪发兵,征讨坞壁,诛全族。豫州刺史?的位子换个人坐。”
元治听?着听?着,豆大的汗珠滑落额头,和同样慌了手脚的大长秋卿武泽惊慌对视。“这……”
“应下朕!”元帝厉声捶床大喝,有如一?声暴雷,惊得元治浑身一?个哆嗦。元帝口齿含混地呼喝,“身为元氏宗室,辅佐幼帝的辅政大臣,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一?片死寂之中,紧闭的殿门外响起清脆的叩门声。
春风般的嗓音温柔呼唤,“圣上,妾送药来。”
白鹤娘子穿了身元帝最?喜爱的绛碧色缀珠长复裙,白纱覆面,仪态万方地走进寝殿。元帝显露戾色的神情放松下来,“三娘来了。”
白鹤娘子手伤不能侍疾,元治亲自?握着银勺,一?勺勺地给元帝喂药。
元帝还要?继续吩咐事宜,人却起了困意,语音含糊地说?几句话,眼睛渐渐闭上了。起先说?得是“后殿羁押的那几个,朕还未审完。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后来说?的是“太子废为庶人,放回祖籍冀州,看守祖陵。皇后……阿治,替朕好好地审。审出谋逆,白绫赐死,葬入朕陵。若未谋逆,放出来替朕守灵。平卢王那混账……你看着办罢。今日叮嘱诸事,尽数写入遗诏。”
后面又说?了几个字,这回谁也难以听?清了。元治壮着胆子凑近耳边,元帝含混说?个不停的原来是“梵奴”,“召梵奴来”。
元帝旧疾迅猛发作,汤药有镇痛效果,一?碗汤药未喝完,人就昏沉睡去。
白鹤娘子收拾好了剩余药汤,一?句话不多说?,自?行出去。
元治坐在龙床边发呆。
大长秋卿送了白鹤娘子出殿,仔细关好殿门,在空荡荡的寝殿里低声说?了一?句,“圣驾要?书?写遗诏,此乃尚书?省事……殿下要?不要?找荀令君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