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手攥缰绳,打马行来,从纪兰芷的马车旁边错身而过。
纪兰芷抬头望去,只能看到少年人嶙峋的喉结,以及苍白的脸色,白到几乎晃人眼睛。
状元郎的马鞍上全是鲜艳沾露的花朵,缰绳是牛皮编织的,色泽很黑,一点红色落在上面都很明显。
纪兰芷清楚看到,有一道血线沿着他的袖管淌下,一点点溢到绳缝之中。
这不是他手上有伤,这些血迹,好像是从他的肩骨渗透出来的。
纪兰芷困惑地皱眉,直勾勾盯着远去的状元郎。
少年郎身上的罗袍颜色很红,可他的后腰还有一片更深的殷红渗出,那是血……
他的肩背有伤,他在流血。
纪兰芷喃喃自语:“陛下殿试胪唱时,倘若登第进士在金銮殿答不上题,还得挨罚吗?”
晴川不解地追问:“二娘子,您在说什么?”
纪兰芷摇摇头:“没什么。”
她放下车帘。
又一次蜷缩进黑暗中。
等了一刻钟,马车终于能动了,一行人继续往京郊行去。
纪兰芷今日来古寺,还带了盛氏准备的香火钱。
住持知道纪兰芷是建康侯府的女眷,早早为她备好了休息的客房,还命擅武的僧人在院子里守护,不敢让闲杂人等惊扰到贵人。
纪兰芷还是个年幼的小娘子,她困倦得很,不打算围观住持做法事,想着先去屋里休息一个时辰,待晚些时候再给生母点灯上香。
纪兰芷一觉睡到天光泛黑,晴川送来了斋饭,都是些豆腐、白菜叶,清汤寡水,其实她不是很爱吃。
纪兰芷随意吃了两口小葱豆腐,洗漱后,她走出房门。
天边早已余留一抹残阳,昏黑的云与血色的夕阳糅合,遍地都是灰扑扑的光晖。
小院的栅栏爬着几丛牵牛花,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古寺十分僻静,香客也不多。
路上安静,纪兰芷独自走向大雄宝殿为生母诵经上香,也不至于被人冲撞。
山脚风大,纪兰芷怕冷,忍不住瑟缩一下,晴川为她披上一件腊梅盛雪的斗篷。
大雄宝殿里主奉释迦牟尼佛,供桌上,瓜果堆叠,糖塔高耸;一旁摆放佛龛的墙壁,明灯万千,香烟缭绕。
镀满金箔的佛像高坐堂上,佛祖垂眉闭目,捻说法印,宝相庄严。世间大奸大恶,在神佛面前,无处遁形。
纪兰芷牵裙迈进殿门,她偏头望去,远处专供庙祝记录香火的桌椅前,坐着一名身量颀长的少年郎。
他穿一身浆洗到旧的青袍,手骨间攥的笔杆掉漆泛旧,就连他发后用来绾发的簪子,都是手工雕琢出来的木簪。
少年郎看起来穷困潦倒,却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他的肩背挺拔,半点不因清贫而摧折风骨。
明明是家境窘迫的少年郎,手腹底下,却压着一张洁白干净的纸。
那种宣纸的价格很昂贵,纪兰芷平时用过。
纪兰芷好奇地上前,想看看他在写什么。
夜风卷进大殿,恰到好处吹动纸张一角。纸张翩跹,纪兰芷看到了一点点墨迹。
是很好看的字,笔势雄奇,铁画银钩,抄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那样华丽的字,居然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困顿清贫的少年郎。
他伏案许久,一笔一划写出来这些经文篇章。
纪兰芷靠近一点,她认出那一只手,还有那一双清寒的凤眼,竟是今日骑马游街的状元郎。
他怎么会孤身一人,待在寺里?他不该和其他进士一起上花街柳巷,把酒言欢吗?
纪兰芷不明白,但她没有多问。
眼前的少年比她高大多了,和兄长纪明衡一样的身形,即便是坐着,也很有压迫感。
纪兰芷只看了一眼,不敢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