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衡略过裴停云,走至陈冠同号舍监生前:“诸位认为,陈冠今日是为何疯魔?”
监生惊恐不定地看着郎瑛及裴停云,默然无语。
“陈冠刚才癫狂,监生裴停云是否在场?”赵世衡问道。
监生们点头:“裴停云在郎初身后。”
“那诸位以为……”赵世衡沉声道,“监生陈冠是因见郎初而疯,还是因见当日刑部行刑时的裴停云……而心神俱溃?”
赵世衡妥妥的是一枚温润士子模范,眉宇间却天生带着三分肃穆,一旦敛了那副好脾气,俊雅之人立刻威严不可压,教人莫名既倾慕又不敢近前。
如此两难的抉择,陈冠同号舍的监生们顿觉如履薄冰,罪果推给郎初不行,推给裴停更是“死”得难看。
几人犹豫再三不知如何作答,终究支支吾吾:“是……是我等心忧陈冠,情急下,口无遮拦惊扰各位大人,以及裴兄、郎兄。”
满堂众人顿时心照不宣,捧起茶盏,互相递眼色、眨巴眼,赵世衡硬是拉出裴停云做垫背,是有意偏袒郎初。
其中缘由闹得满城风雨,在座何人不知?郎瞻未获罪前,赵侍郎与郎家小女自小结定姻缘,本待郎瞻驳查黄册事毕,赵家十里红妆迎娶郎家女。可惜,造化弄人,郎家一夕获罪,永难翻身,赵家主母上门当即退婚,转头便与郡主之女定下亲事。翌日,内侍抬着彩礼登郎家门为宦官义子裴停云提亲。
这段孽缘,叹就叹在郎君有情佳人无意,京城中皆传赵家郎君赵世衡拒娶郡主之女,扬言今生非郎家女不娶。岂料,转日内侍皆传郎家女已首肯,赵家郎君黯然入后湖统驳册事宜,黯然疗情伤。
哪料到,心爱之人的未婚夫、二哥皆入后湖驳查。
郎初作为郎家女的二哥,赵世衡岂会不念旧情?爱屋及乌罢了。
裴停云实乃有夺妻之恨,借此事敲打敲打也算是纾解郁闷。
旧情新恨一齐发作,活了这么多年,这么刺激的场景在座甚少见到,亲眼所见,心绪沸腾,茶盏也拿不稳了,眼珠子在大舅子郎初、情仇裴停云、憾情君赵世衡之间,疯狂乱转。
既然不涉朝政、黄册与内廷之争,在座官员也都心意相通,各自盘算着将这桩风流逸事带出后湖,作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四名监生不甘地向着郎瑛作揖赔罪。
“也得给我赔一个。”角落中的粟满楼看好戏看得痛快,也跳出来显摆自己的存在感。
四名监生满腹委屈,正愁找不到发泄口,此时跳出来一个不知轻重的浮夸人物,看他簪金晃眼,定是胸无点墨、靠家财入监的纨绔,火冒三丈:“与你何干?寻个树荫凉快去!”
粟满楼围着他们咂嘴道:“当谁愿瞧你们跳梁?若不是你们无理取闹,我这外围清白人又怎会被强制带到此地?难道不该受你们一拜吗?”
宁负十君子,不惹无赖汉。
四人实在不想再生波折,闭着眼勉强给粟满楼敷衍作了一揖。
“唉呀……时辰不早了,再耽误片刻膳房的饭桶要空喽,散了散了吧。”段绮正出言,眯着眼尬笑。
四名监生再次对着堂上官吏行礼,咬着牙背着陈冠离开,闭口不提联名上书那档子事。
郎瑛等人亦行礼退下。
赵世衡唤住郎瑛,声线低沉:“晚间至引龙洲公署见我,细思己过。”便转身进了查册官厅中的签押房。
郎瑛盯着绯红官服消失的方向,愣神中,她感念今日赵世衡出言维护,心中泛暖又带酸,毕恭毕敬于他身后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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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上午郎瑛连续招惹福顺公公、陈冠等监生,待到下午,郎初的名声威震后湖,异样眼光自不必说,除却同舍那几个被“连坐”所缚的可怜虫不得不与她捆绑一处,其余监生皆退避三舍,如避蛇蝎。
驳查库房内,郎瑛的书案两侧空出一大圈余地,左右监生宁可与旁人挤作一团,也不愿同她有半分交集。
直隶下辖十四府、十七州、九十六县。
郎瑛被分派驳查徽州府黄册,而今是永乐十年,她细细查对永乐元年的黄册册页。
驳查至一户徽州府歙县民户,郎瑛放缓了驳查速度,认真看起了陈顺这户人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