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认得他们——中年人是本县颇有名望的刘主簿,年轻人是他的嫡长子刘公子。
刘主簿吼完儿子,立即转身去安抚身旁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
那女子低眉顺眼,穿着虽素净,但衣料上乘,显然是位得宠的妾室。
刘公子咬着牙,声音发颤:“爹,您把姨娘抬为平妻,又当众让孩儿难堪,把娘和孩儿置于何地?”
刘主簿脸色更加难看,察觉到周围聚集的目光,一把拽过妾室的手腕,匆匆离去。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像细密的针,扎在刘公子的身上,亦刺进心里。
刘公子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江枫忽然想起宋彧曾对他说过的话。
那日东南紫陵,宋彧混不吝地倚在树边,语气轻佻:“我爹养了几院子侍妾,五房妾室,两个平妻。他曾经三次提出要抬正第一个平妻,五次说要将家业全数托付于第二个平妻的孩子。”
日光下,宋彧嘴角带笑,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讲别人的乐子。
性情古怪如宋彧,那时的江枫只当是他难得的倾诉,如今亲眼目睹这般场景,才明白那玩笑背后藏着多少酸楚。
江枫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菜篮。
原来宋彧从小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原来……自己本该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江枫抿了抿唇。
“枫娃子,当心!”赵大娘猛地扯了他一把,一辆满载货物的板车堪堪从他身边擦过,“小伙子发啥愣呢!”
江枫这才回神,勉强笑了笑:“多谢大娘。”
赵大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撇了撇嘴:“这些富贵人家啊,尽折腾些没脸没皮的事。”她拍了拍江枫的肩膀,“走吧,大娘去买些桂花糖,给你甜甜嘴。”
江枫点点头,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刘公子仍站在原地,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青石板上。
当初的宋彧,也是这样吗?
——
一叶山上,知君池畔。
残阳如血,将庭院里的梧桐染成赤金色。
江枫倚在树下,靴边落叶打着旋儿,恍惚间又想起初见。
那年的春日并不算美好,那年的秋天也并不宁静。可一叶山上,知君池畔,江枫结识了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人。
明明见过的面屈指可数,那人影却仿佛深切刻在了心上。
甚至别离,都不需要声势浩大,不过轻飘飘的一句“故事快说完了”。
是那样漫不经心,又是那样决绝。
“你设计接近我,可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了……”
这世上最残忍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明明还有话想说,却已经没了说的资格。
故事走到尾声,他们便也迎来结局了吗?
“我替你享了五百年的福,该怎么弥补啊……”
命运最会开玩笑,给了他偷来的五百年荣华,又让他用余生来偿还。
这债,怎么算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