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不是一般女子,她先是女君」,苻沣意味深长道,「阿洵查验边防看似随意,实则稍有分心便漏洞百出,她更在意北疆的安宁。此外嘛……阿洵容易感情用事,若知晓得早,还不定闹出什么祸事来。」
「还是陛下有先见之明,咱们这一局看似凶险,越往后倒越踏实」,苻洹垂眸称奇,「褚后既愿意冒这样大风险,至少是将阿洵看得极重,也差不多能控制住局面……于公于私,她都值得咱们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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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与元承贇从朔门关一路向东,沿边墙巡视,五月中旬已巡至抚恩郡,查缺补漏大功告成。是夜,元承贇特于宛平设宴答谢,又商量起北伐的部署。
此次北伐兵多将广丶粮草丰足,一时也用不上苻洵这等奇才,苻洵却仍执意留在北疆率领北伐,那以后……那以后就回去吧,回奉宁或是北卢,再不踏足阊江。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失约。
天下一统势不可挡,可他宁愿作为亡国宗室甚至战俘被押送到阊江,也不愿留在阊江丶依靠她庇护安然躲过那一刻。
倾慕她心悦她,离她*越来越近,体谅她理解她,最终变成了另一个她。
那个决意在殒星崖一跃而下的她……
元承贇见苻洵一杯接一杯喝烧刀子,忙伸手去夺酒坛:「高兴也别喝那么多,明天一早还得回阊江。」
苻洵蹙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
此言一出,元承贇和姜娥齐齐一怔,面面相觑:「我们都没不高兴,你凭什么不高兴?」
苻洵又回想起那天在龙骨关,苻沣也让他赶紧回阊江,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于是愕然指向自己:「有什么事我该高兴,你们该不高兴?」
元承贇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脸上隐隐显出怒气,正要张嘴,姜娥忙笑着说:「赶紧回去吧……回去就知道了。」
于是苻洵稀里糊涂被元承贇推回屋睡觉,第二天又稀里糊涂被丢进马车,等一觉睡醒已经抵达龙门渡。脚夫仆从正往船上搬箱笼,一问,是姜娥打点的各色老参丶山货丶狐裘狼皮——全是补养御寒之物。
苻洵忙抓了个元承贇身边亲信来问,那亲信笑嘻嘻地说:「太后陛下有恙,姜刺史和都督略表心意。」
苻洵回想这段时间收到她的信,越发疑惑,那些信笔力稳健丶字字清晰,并不像有恙。
他突然僵住。
苻沣的话,承贇的话,去年临行前她的话……那些笑颜在眼前一一闪过,他脑子嗡的一声,陡然意识到什么,胸膛突突直跳丶浑身起了冷汗,极致的喜悦和痛苦霎时塞满四肢百骸。
她总那样了解他,一出手,就捏在他痛处。
他双腿发颤,飞奔冲上客船,对舵手挥了挥手:「回阊江,马上!尽快!」
转头看向奉宁的方向,脸上带着笑,却流下两行泪。然后弯曲双膝,三跪九叩:「臣弟苻洵接旨,定然不负陛下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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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贇,怀阳那边来报,苻洵已上了回阊江的船。」姜娥将信函递给元承贇。
元承贇展开信纸一看,松了口气,脸上浮起喜色。
姜娥揶揄道:「庄王和宗室的颜面都被踩地上了,你倒这样高兴?」
元承贇不悦地挑了挑眉:「颜面是个什么玩意儿,能吃还是能喝?和和气气两家为一家丶不比打得尸横遍野有颜面?」
顿了顿,他又仰头冷笑:「褚娘娘和小陛下被冯氏党羽欺凌的时候,八方将士被拖延军资借刀杀人的时候,苻洵差点战死宛平城头的时候,那帮有颜面的高洁之士何在?」
「说得好,不拘泥世俗礼法,不愧流着姜氏的血」,姜娥爽朗大笑,又不屑地撇撇嘴,「小陛下都没说什么,轮得到那帮尸位素餐的老东西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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阊江,邶风别苑。
元承禕和元璟每人提一把剑,端端正正坐在前堂,二人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门外跪了一地的宗室耆老。元旭憋得脸通红,用力搀扶老者,搀起这个跪倒那个,直扶得两条胳膊酸麻,也无济于事。
宗室耆老:「老臣要觐见太后陛下!」
元承禕:「女子血房多有不便,还请诸位叔公回去。」
宗室耆老:「那陛下在此为何?」
元承禕冷冷道:「小姨母乃朕血脉至亲,如今喜诞麟儿,朕以君王之气替她镇一镇邪祟,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