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所服役的这个官办玉场的传统,献祭出去的女人在她走完最后那一段路程的时候,都会被要求一直戴上白银镂刻出的假面。
关于这种比较别致的设计安排,最常见的解释就是可以让神相信,他所得到的女人真的就是一个好看的女人。
可以想像银器表面经由能工巧匠刻划出来的女人五官眉目,看上去的确秀丽端庄,总是显出安闲恬静,荣辱不惊的样子,肯定不是一副历经过多年风霜的寻常奴隶脸面能够相比。
实际上因为几座规模比较大的官方工场已经逐渐地把祭玉典礼操办成了一项兼具游览性质的公众活动,大家总是存有要让这事增加观赏性的期望。
所以与其说是为了让神相信他得到了一个美女,不如说是为了让观众相信他们亲眼见着被活生生地切成了碎片的裸体女人是一个美女。
另有一些猜测性的说法认为,采玉工场并不想让公众能够辨认那些被献女人的身份。
场方的确希望会有更多的客人前来观礼或者就是娱乐,实际上他们一直在安西城里标价出卖参加祭玉典礼的邀请帖子,他们肯定不希望哪个有钱的部落头领到了最后发现被捆在方木台子上的姑娘是他们家的远房外甥女。
安西妇女奴隶的来源复杂多样,真碰上这种事的机会恐怕也不是绝无仅有。
甚至还有传说提到安西官府有时候会给场里秘密地送来指定要在活祭中使用的女人,那些女人可能在进场以前就被戴上了面罩,她们究竟是些谁就更没有外人能够知道了。
等到了那面银子打造的器物握持在几个健壮男人的手中,处心积虑地往她的门面上铺盖过来的时候,她大概多少还有一点时间能够把那东西再多看过几眼。
她所能看到的银脸上的眼睛,是按照柳叶形状刻划出的开口,戴上它的人能够一直看到外边的世界,它的鼻梁形状挺直高耸,在它下半部分对应人嘴的地方凸印出了好看的唇形,唇间也留有窄缝。
她以前见到过他们使用这个地方给人喂进一点盐水和米汤的样子。
女人现在看到银脸的两侧各自往后周转过来的弧弯,她需要戴上的这张银脸是一个足够包容的半圆,可以一直覆盖到人的头面两侧,挨近到耳朵轮廓的地方,当然她也就看到了银罩子里边对准她的两边脸颊安插着的两支带有倒钩的尖刺。
有人拍了拍她的脸颊,说,忍着点吧妹子,扎进去以后就好了。
怎么可能会好。
从这时候开始往下一直到半夜,她都再也没法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好。
其实那也是她这一辈子里边最后一回被一个男人摸在她的肉脸蛋上,或者是,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会有肉做的脸了。
每回要给女人的脸上安装银子面罩的时候,都是侧着先装一边,按紧按到里边的钩子捅挂结实了以后,搬弄着那个东西转向另外一边,就像是关锁上门户一样,把她的口鼻眉眼全都关锁进去。
当然那个时候要有特别多的男人一齐帮手,有的使用胳膊肘弯夹住她的脖子,有的死拽她的头发,她被憋闷在里边半点也不能动弹,光是活生生地感受着有一支尖刺扎穿脸颊,突然从嘴巴里边滋生出来的咸的热的味道。
她都能用舌头舔出它的火辣辣的倒钩。
整一张银子的脸面旋转过来,贴紧了她的口鼻眉眼,另外一支钩刺挂住了她的另外一侧的巴掌肉。
需要借用来支承住上半副银脸的着力地方是在女人两边的耳朵软骨上,先用小刀捅开一个洞眼,再把银脸壳上半的边沿一带装有的系链小钩挂进那个洞眼。
挂完以后念一句阿弥陀佛。
妹子不要怪罪,这些苦孽都是依照天意该要我们造的。
背倚着船首西行航向的王子看到了他的河湾的逆反的远方。
微红的满月已经少略地高过了远方丛林的迷茫轮廓。
月轮前有时滑行过三五小群的鸥鸟和白鹤的影子。
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安静地跪坐在船尾的赤身的少女已经将陶土的埙器捧持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的视线跟随着手中陶埙的抬升,扫掠过了她身前存在的所有人形和事件,他不知道她注意的会是些什么,但是他想,她应该并没有将注意给予他们,因为她正在吹出的声音逾越了他们。
埙的声音是一种留意到了所有进近的悲苦,但是不会为他们停留的远事。
所有的乐声都是不会停留的远事。
悲苦的人们在谛听的时候想到啜泣,在乐声停止的时候继续生活了下去。
跪坐在河流中飘摇着的船尾上,赤露着胸乳和腰的少女吹出的埙声有时蜿蜒,有时候屏息停止。
她令我们的啜泣和人生时断时续。
王子后来注意到水面以下有些事物正在追随他们的船。
它们的动作在水面上激起了一些延伸向前的箭头形状的波浪。
不过更加清楚明确的事件是飞鸟正在聚集起来。
他过去很少见到体型更大的总是涉水的鹤飞行在那样高远的地方,而且追随着人行的方向,王子以后知道,它们是在追随着埙声发起的方向。
他也注意到了正在从船舷侧边滑掠过去的,在水面以下微微地闪烁着的荧光。
他们继续划过了更多那样的淡银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