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小姐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坐在南首的长女子不快道:“好妹妹,我们几个的事,便由我说与妹夫来罢。”
那佳人闻言,面上一时竟有些挂不住,但见那为首的女子泛起魅笑,正欲开口,便见张洛揽过赵小姐,先那女子道:“尊驾贵重,既不能出自我娘子之尊口,便更入不得在下之鄙耳,我同娘子协理府事,尚有得忙,恕不相陪。”
赵小姐见张洛如此维护,不由得心花怒放,便不自觉紧挨住张洛,那少年遂揽过佳人,复同那赵家姐妹道:
“你姐姐要描画儿缺人手,瑾瑛,玲珑,清鹃,你三人可作帮手的吗?”
那两个赵家姑娘闻言齐叫了声好,独那曹家的清鹃畏畏缩缩,赵小姐见她可怜,遂挽过那姑娘,柔声好言道:“你同姐姐走,姐姐有姐夫撑腰了,有姐姐在,纵使别人欺负你,你姐夫也不答应。”
那小姑娘年不过十四,身子却一发瘦弱矮小,闻听赵小姐如此说,便偷眼观瞧那几个曹家女子,复把眼皮一抬,偷瞥了眼张洛,便忙把头低下,径自挨在赵小姐身后,便复听那赵小姐笑对清鹃道:“待会叫那两个先忙,你自与我吃茶便是。”
赵小姐遂带着一众要好的姐妹,径往闺房去,临行时,复伸出纤纤玉指,“笃”地在张洛手心轻戳了一下,那少年便笑盈盈随在佳人身后,款步慢行,复听那身后女子喝道:“兄弟既不愿识我,便也不愿意认识舅姨兄弟?”
那少年闻言,便把头也不回地笑道:“尊舅贵姨,不烦阁下劳神,花不良,果不肖。”
那少年话中意有所指,那女子闻言却半懂不懂,只觉心头隐隐泛起妒怒之火,复行几步,便见那赵小姐笑骂道:
“我同他们是一根所生,究竟是不良花还是不肖果也?”
那少年闻言笑道:“一树之花,未必尽不良,纵使花不良,果亦未必不肖。”
那佳人闻言,点头笑道:“好一张嘴,话儿倒说得中听,倒给你岳母媳妇留了面子也。”
张洛安顿那三个初成少女罢,复同赵小姐返回中庭,便见赵曹氏殷勤上前道:“洛儿,你和碧瑜儿过来,我给你引荐引荐。”
那少年便作充耳不闻般向前走去,来至众人中,方才同赵小姐道:“娘子,你可把大伯一家,并你外公家众人与我介绍介绍吗?”
那佳人闻言一愣,遂喜滋滋把张洛拉到众人前,念在长幼有序,卑不言尊,遂由赵仓山当着那众人面,一一与张洛介绍起来:
“这是你大伯赵仓海,旁边那四个是我的嫂子们,你五伯母带着铃铛在屋里,后再同你引荐。”
赵仓山话音刚落,便见一海下短钢髯,身大面阔,武人便装的汉子朗笑道:“好侄婿,认得你大伯了!”
那少年细打量了赵仓海一番,便觉他同丈人,姑母兄妹三个长得很像,至于那两个赵姐堂妹,长得亦同那赵仓海十分相像,要说十分漂亮,实实是昧心,可赖她们的娘长得应是不差,故那两个姑娘也算中人上等,若不是岳母赵曹氏姿色绝尘,便是那赵小姐也不会太漂亮,饶是那佳人姿貌出众,同她母相比,亦差些姿色,若是同齿共龄而比,恐怕那媳妇还要略逊于岳母。
“这赵家人倒挺随相,只是不大精致。”张洛一面如是想,一面恭敬道:“大伯在上,受侄婿一拜。”
那新女婿拜罢,便复听赵仓山介绍道:“姑姑赵仓燕你见过,旁边的是你姑父,也姓赵,名文瑞,现为知府幕宾。”
张洛顺着那丈人所指,便见一白净男子,女相贤淑,若论面相,不过三十上下,赵仓山介绍到他时,但见他曼身而立,微微颔首,赵仓山遂笑道:“你姑父别的都好,只是怕羞。”
张洛闻言笑道:“我也怕羞,只是怕极了,便顾不得羞了。”
张洛行礼罢,便见赵小姐把张洛因到另一众人前,与那众人礼罢,便道:“我母亲在娘家辈分最小,由是便由外婆将一众亲族荐于你。”
那佳人言罢,便见人群中走出一高大熟妇,衣摆飘飘,红衣红衫,与赵曹氏八分相似,眉里斥冷,眼角带艳,郁雅端庄,自是比赵曹氏多了些骄矜,却颇有仙子之风。
那妇人自面相看不出年岁,恍惚间竟让人觉得她年齿比赵曹氏还略小些,许是那女儿虽是家母,却要操劳家事,这妇人虽是祖母却养尊处优,故在面上少了些操劳的憔悴,多了些优裕的雍容。
那熟妇面若冰霜,打量张洛半晌,方才微微颔首道:“碧瑜儿倒是这几个姐妹里,最有造化的,你若早生几年,老身倒乐意引你为二姐儿之婿。”
张洛闻言,一时竟不知如何答复,便见那熟妇冷颜微展道:“老身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张洛闻言,心下长舒口气,再看那熟妇,依旧一脸不苟言笑,那少年慑于威势,心中亦觉不快,复听那熟妇道:“老身本姓薛,归嫁曹氏,故名曹薛氏,你外公染病不能行,故不能来此。”
那少年下拜行礼罢,见那曹薛氏身后众人,衣着或庸俗,或花哨,站不恭敬,坐不沉稳,男子大的庸俗,小的猥琐,女子长的轻佻,幼的浮魅,那岳母竟在如此家中长大成人,端的是出淤泥而不染,张洛见识了岳母的娘家,竟有些可怜起岳母来。
“想那岳母虽出身书香士家,身边众人却一发平庸鄙陋,独她一个才女,尚不受母族待见,不然那曹家女儿怎敢欺负赵小姐?那岳母虽出清池里,却在淖泥中,教养举止倒是大家气派,只是脾气由天生阴火,故差了些,如今同那众曹家人相比,倒也不是甚么大毛病了。”
张洛虽出身市井江湖,却懂察人,见那岳母一家男庸女浮,遂不愿与那岳母家人结识,只由那岳母叙述亲戚,一一礼罢,便岔开话头,借着安排酒宴之由而走。
却说那赵曹氏自别张洛,心下便像着了魔般思念少年,本欲借家宴的由头与张洛修好,却见那张洛正眼看她也不看,与一众亲戚礼罢便复走。
那岳母本欲追着张洛拦下,再借办事的由头多与那少年相处一阵,却不想那少年步快,赵曹氏刚反应过来要追,便叫娘家一众兄姐拦住,这个夸她配了好丈夫,那个赞她聘了佳女婿,言中虽是好话,却暗藏妒嫉讽刺。
那赵曹氏虽是士宦人家之女,却是个受冷遇的老么,因此便愈发爱慕荣华,习书学礼,愈发刻苦,只为人前提到她时,能多被夸奖几句,年深日久,便生出些爱慕虚荣的毛病。
耳闻那三个哥姐相夸,那赵曹氏便觉心中爽快,可回过味来,又知他们心思,由是虽面目含笑,心中却暗生不快。
“那当大哥的不务正业,终日在府上和勾栏里的嫂子带着她姐妹寻欢作乐,几年不见,形容竟消损如此,那大嫂不持家不说,倒还伙着她娘家兄弟把家里产业往外倒卖,那二姐一家倒还成,只是二姐夫似乎新娶了一房宠妾,倒要委屈二姐了,哎……要说真受宠,还得是三哥,娶了妻也能在家住,只是那三嫂子也不是个老实的,生得几个孩子,能有半个真姓曹吗?”
念及此,那赵曹氏心里竟泛起一丝快慰,可一见着母亲曹薛氏,心下便又觉一阵凄然。
“我那三个哥姐倒是有娘给奶吃的,且不论他们如何不持家,一旦回家要钱,母亲却总要从体己里拿银子补贴她们,倒是我……莫说受娘家接济,便是连嫁妆,也不比奴婢的女儿出嫁时多多少,而今父亲病倒,吉凶未卜,那赵仓山已不爱我,日后若真把我休了,我又该投奔谁?……娘亲啊娘亲,我等俱是一母生,为何独偏心前三个?”
赵曹氏念及陈年旧事,便觉心下一阵彷徨落寞,却碍于众人皆喜乐,遂强压心头苦楚,笑颜相应,愈是压抑,愈觉委屈,恍惚间,只觉天旋地转,转眼便到了开宴时节便强打精神,笑盈盈作家母态。
那赵府家宴开在未时,众人齐聚,又见梁氏同宫罗夫人到,那曹宫两家在白山州时便是至交,又因梁氏被张洛拜作干娘,亦应邀来家宴里,便作新郎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