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茵沉默了很久,她的眼睛在颤抖,呼吸也不再平稳。我已经对她揭示了我索求的东西,而此时的她已然有了听懂弦音的资格。
我叹气:“可是我仍未能给你任何东西。因为一无所有的你,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失去的重新找回来。你觉得二十万就可以了,但事实是你依旧不懂得如何生存。看着原地踏步的你,我厌倦了。”
“可是我现在选对了。”殷茵说。
“是的。所以我愿意继续你身上花一些时间。”
“黎星然……就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嗯。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就经历了你现在的事。没有任何人帮她,她凭自己的力量从一无所有之处爬起来。从这一点讲,她比我强。”
“有人帮过你,就像你现在帮我,对吗?是你在【红杉社区】时候的事?”
“没错。”
“在【红杉社区】里,你经历了什么?”
“他们都死了。”
“那里的故事可以讲给我听吗?”
“我讲给了黎星然。而你……”我扭头看向她,“你现在不适合听那个故事。”
“为什么?”
“因为它只会换来你的哀伤和怜悯,那是你最不需要从那个故事中得到的东西。”
“你在那里学会了生存?”
我没有回答她:“呵呵……你欠了很多钱?你被男人轮奸过?你亵渎了爱情?你有一个烂父亲?这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人,只要有阳光和水,就可以活下去。这是我学到的生存。”
“可是,可以活下去,与想要活下去是不同的。我们难道不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吗?”
“一只野兽活下去需要理由吗?”
“我们不是野兽。”
“我们当然是,只不过我们比野兽多了一些东西。可是,如果你无视于自己的兽性,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就是用来自觉良好的谎言,又或者是在犯下罪恶之后用来回避兽性存在的借口。”
“……”殷茵没有说话,但她的确被我说动了。
“所以,为什么理由活下来,这根本不是一个应该问出口的问题。我们必须活着,没有辩驳可言。这是基座,是双脚,是根,是大地……”
“可是……会很痛苦……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那就解决痛苦,去努力,去想办法,去挣扎,去找寻道路。唯独求死是最无法消解痛苦的。”
“死了就没有痛苦了。”
“死后才是最痛苦的。你的时间会凝固于最痛苦那一刻,永世无间,再也没有尽头。”
殷茵颤抖起来:“你没有死过,你怎么知道死后会是这样!?”
“你也没有死过,你又怎么知道死后不是这样?你想赌吗?以无穷无尽的折磨,赌现世这点滴痛苦的解脱?”
殷茵的双眼中翻涌着恐惧,她的想象力在迅速支配她。
我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肩头。殷茵紧紧贴在我的身上,贪婪地汲取着我短暂的安慰。
“闭上眼,想象一下人类上百万年的时光,现在的那些痛苦是多么微不足道。当你把一件事看得很重,自己就会变得渺小。那是错的,我们自己在自己这里必须是最大的。然后我们寻找同伴,不分彼此,将这“最大”翻倍扩展……我们不需要追寻死亡,因为死亡绝不会缺席。人会死两次,一次是心跳的停止,一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从世界上消失。决定第一次死亡方式的,是我们是否能与自己和解;决定第二次死亡方式的,取决于你能够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什么。不能带着痛苦死去……不能……”
我结束了一个人的聒噪,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夜幕已经铺散,外面闪烁的霓虹与灯光驱散着屋子里的黑暗。
“我……”殷茵轻声开口,“从你家离开之后一直等待着你的召唤,但是你的联络再也没有来。开始的时候我有些庆幸,萌生出你从我世界中消失的幻想。然后我做了梦,梦到你真的不见了,而这个世界同样也没有了能够接受我的人。”
“但你说,那不是噩梦。”
“因为那个梦敲碎了我的幻想。如果我还妄想着让这个世界所接受,就要学会说谎。用纯洁而无辜的面孔去欺骗那些想要爱我的人,太丑陋了……”
根本不需要去索求爱,那其实是……
在我真的说出这句话之前,黎星然又开口了。
“女人当然是需要别人爱的。你们男人在谈论爱的时候,既傲慢又愚蠢,好像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山岗上是非常光荣的事。你说,傻不傻?”
或许,的确有些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