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霖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上张霁隆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甚至练勇毅也不是被张霁隆逼死的;反倒是有可能,刚才的杀手是咱们警察系统内部的人派出来的?”
我抬手朝着她的嘴唇的方向点了点,并打了个响指:“这不就又跟『天网』
的事儿对上了么!所以我才说,练勇毅肯定留下了关于『天网』的东西给了里屋这个妈妈!”
赵嘉霖眉头一皱,显然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又对我问道:“那你说,这个练勇毅,他有没有可能跟天网有什么关系呢?”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口:“这个问题,就得待会儿慢慢问了。”
我一进屋后,看着正坐在床上大快朵颐吃着牛排和意面的乐羽然母女,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能活着真好”的感慨。
但是再看看身边的这些人,菜鸟学警们死了一个自家兄弟,现在大部分都哭成了泪人;面前这俩被我救来的,又是对孤儿寡母;我身旁目前暂时能倚仗的这个,居然是前几个月还天天跟我打嘴仗的赵嘉霖,可她对这摊浑水也刚掺和进来没几天,很多事情不是她想不想得清楚、
有没有预判的问题,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认识不到,更何况,尽管她确实跟我在那有些看似支离破碎的专桉组里是一对儿搭档,却说到底,人家也只是来帮我的忙,我不可能万事都由着人家拿主意。
于是,此刻的我只能告诉自己,何秋岩你必须不能怂。
我要是再怂了,那其他人搞不好也都废了。
这对儿母女应该真是几天都没吃过饭了,除了我事先端到沙发前茶几上的水果她们来不及碰之外,放在送餐车上其他的什么烧鹅、鱼段、炸春卷、素烩汤、
黑椒牛仔骨、生菜脆五花之类的一大堆东西,被这母女二人一通风卷残云,一少妇一幼女,身体里竟然藏了两头可怕的饕餮,我和赵嘉霖把这门口看着看着,还真怕她俩一时间吃多了撑个好歹抑或噎个好歹,于是我和赵嘉霖都有点看不过去,走上前一边给她俩倒着果汁热茶、一边劝她们二人细嚼慢咽。
等她们围着送餐车旋得差不多了,乐羽然毫不掩饰地对着半空连打了七八个饱嗝儿,又心满意足地懒洋洋躺倒在床上,依旧是鞋都没脱,弄得满屋子都是油烹酱炖的难闻异味,我和赵嘉霖只能转过身去捂着口鼻待了好一会;小娃娃倒是规矩,吃完了饭就跑去卫生间,先关了门,再打开排风扇,再听洗手间里的声音便是掀开马桶盖、扳下坐便圈,一身小声的噼啪轰隆、细碎的潺潺作响后,里面先后响起了马桶冲水、
水龙头拧开、规规矩矩的漱口刷牙的声音,等门再一打开,小女孩已经抹拾干净,手上也带着剔透的水珠,又颠颠跑到乐羽然身边去,脱了鞋子和脚底已经蹭脏的粉嫩小袜,光着脚倚着妈妈钻进了被窝。
眼看练明雅这是刚吃完饭就困了,小孩都容易食困,但是我毕竟不是带她们来度假的,我转身就出了门,去了隔壁叫来了栾雪莹和杨沅沅,把练明雅抱到了她们房间休息,这边再一看傅穹羽的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叫上跟着我回了房间。
“乐羽然女士,茶足饭饱了,闹也闹过了,咱们该聊点正事儿了吧?”等我回到618套房之后,看着依旧懒洋洋的乐羽然,我便搬了电脑桌前的老板椅,坐到了乐羽然的床边,对她正色说道。
“哎,你再等会呗,小何警官……哎——哎——哎呀哈嗯!”说着,躺在床上的乐羽然还打了个极其浮夸的哈欠,吐沫星子都顺着张开后裸露出的上颚喷到了章渤的脸上,“我这刚吃完……哎呀!真得劲儿!让我歇会儿行吧?话说你找着地方也真不赖逮!这新开的?想我乐姑奶奶也是从小在F市长大的,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而且小何警官你可真行啊,张老大那么大的人物都跟你有这么铁的交情……”
跟在我身后的傅穹羽面色铁青,极其不耐烦地咬着牙看着躺在床上抻筋的这女人,尽管他在强忍着,但却也忍无可忍,哑着嗓子说了句:“秋岩哥,嘉霖姐,我真不明白,就这种烂人,咱们把她带来干嘛呢?除了撒泼就是占便宜,闹起来连自己女儿都不管。我刚和雪莹问了那个小明雅,之前在人体器官工厂的时候,这女人就总丢下自己女儿一个人不管,到处找那些叔叔、爷爷们『做游戏』;把那些流氓们服侍明白了,就自己抽烟、喝酒、吃好东西,女儿饿着了根本都不管,还为了让那帮卖器官的娱乐,主动把女儿脱光了,任由那些老男人上手摸,脱裤子蹭!要我说,干脆把她丢到外面算了!”
我是看出来这女人不太靠谱,但没想到她穿得光鲜亮丽的,人性居然是这么恶劣;在我身边的赵嘉霖也挺懵,她可是第一个见到还知道乐羽然就是练勇毅的老婆的,而且她先前看待乐羽然,是真心觉得这女人可怜,没曾想她一个当妈的,居然干得出来纵容别的男人亵玩自己年幼女儿的事情。
但我嘴上却在尽量不去多说什么,毕竟我把她带过来,并不是要抨击和审判这个女人的人性的。
只不过看着她的模样再加上听了傅穹羽的话,心里的不爽也快要到了再添一把柴禾就能燃着的份儿上。
但没想到躺倒在柔软席梦思法兰绒皇后床上的乐羽然也真是没谱到祖坟上头了,毫不在意地抻了个懒腰之后,直接就把遮胸高沿底露腰的貂绒夹克脱了——
看这件貂绒外套绝对是便宜不了,但是一如街头旁胡同口过了一辈子、常年出入于各大老式百货圈楼的那些又骚又飒、面容姣好身材环肥燕瘦却满嘴脏话荤口的女人一样,总能把几千几万的衣服,穿得跟十几块钱的一般;再里面是一件鸡心领的毛衣和黑色软棉衬衣,裸露锁骨之上围着的那条浅蓝色丝巾也被她解开了,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穿着这样一身儿,也真难为她;紧接着,她身子一翘、饱满胸脯一挺,双手向后一探,再躺下后左手朝着鸡心领里一伸,直接把一件除了胸前正当中各挡了一只棉绣蝴蝶之外尽是透明薄纱的黑色胸罩掏了出来;外面的那层内绒皮革裙也被她脱了,又终于是踢掉了那两只高帮黑皮靴。
做完这一切,女人浪荡又不屑地看着屋子里的我和赵嘉霖以及傅穹羽,笑道:
“哼,姑奶奶爱干啥,你们管得着啊?甭说是你们这帮条子了,练勇毅那个死鬼都管我管不着呢!我先前迷了心窍,寻思能钓个精壮野汉子,那曾想那缺妈损玩意居然是个偷肾卖器官的,可我要是不借那帮人玩玩屄、不让他们在我闺女胸前屁眼旁蹭蹭朖子,我和崽子俩能活到现在?我俩自打被抓到被你们条子给救出来,跟咱们一起被抓进去的,又不是没有被掏了肠子肚子之后翘辫子的!那时候你们这帮戴大檐帽、端黑炮的,在哪儿呢?更别说我闺女现在还小,啥都不懂,就当是那些叔叔爷爷跟她闹着玩、做游戏,她下面毛都没长呢,鸡巴插都插不进去,那也没被占啥便宜不是?这他妈有啥的了?姑奶奶我九岁就出来干这个了,人一辈子谁不肏个屄、亲个咂的?这对你们来说是磕碜事儿,对我可不磕碜!现在不是流行什么性教育么,我就给闺女当是提前『性教育』了还不行?就知道说风凉话!行啦,让姑奶奶我睡一觉再说吧!我看得出来,你们就算是不想杀我,也得为了你们想要的那破玩意保护我不是?快滚快滚!告诉你们,看了姑奶奶我身子可是要付钱的,我可要脱裤子露腚了啊?”
这话说的真没法听,就算是过去在警专的日子过得极其荒淫无度的我和傅穹羽——我估计傅穹羽的日子过得也没比我正经到哪去——都觉得这乐羽然说的话极其不堪入耳;但我也听出来了,一个是这女人在认识练勇毅之前好像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她跟那练勇毅的相识和结婚的流程,似乎不是很正常,再一个就是练勇毅应该是真给了她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她也是看人下菜碟,知道了我们不会把她和她女儿一杀了之,还要保护着她、还好吃好喝供着,她便仗着自己身上的东西,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我没跟你开玩笑,乐女士!”我站起身,一拳打在乐羽然脸畔的枕头上,对着她大吼了一声,给她果真吓了一跳之后我又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冷冷地看着她,“你现在也看到了,你自己也知道,外头有人要杀你,并不是闹着玩的,为了你和你女儿,还死了我们一个兄弟和警局的一个前辈。之前我决定派人把你找来,既是这位赵警官认出了你是我办过的关于练勇毅的桉子中练勇毅的妻子,也是你当时跟赵警官要求要我们保护你……”
一听我这么说,乐羽然居然立刻炸了毛:“欸?我啥时候要求你们这么干了?
我可没有啊!是你们的人主动把我拽过来的!可没求着你们干啥!”
因为事情发生太多了,我心里其实也比较急,所以先前早上赵嘉霖怎么跟我说的要把乐羽然弄来,我这会儿已经忘了,当着乐羽然的面儿我又不好再跟赵嘉霖勾兑,因为这样的话气势肯定要落下一半。
索性我直接不讲道理地把手一抬:
“行,那就算你没跟我们赵警官提出要求,这更好了,因为保护你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你如是一说,我心里更有数了。你配不配和我们无所谓,时间紧迫,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有好多事情可以做。你可能觉着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必须拿到手的,可在我们看来,我们必须从你那得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相。只不过,知道真相的方式有很多,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从你这得到,大不了绕点弯子而已。我们这些人也算保你一程了,这间和隔壁那间套房,是这的老板张老大给我和我这帮弟兄们开的,不是给你开的,不过你放心,乐女士,我会告诉他们让你和小明雅住到明天的这个时候的。”说完,我又站了起身,把椅子推进了电脑桌下面,转身对赵嘉霖和傅穹羽摆了摆手:“咱们走吧,告诉栾雪莹他们收队,把小姑娘给这娘们儿送回来。”
傅穹羽不明就里地看着我,赵嘉霖也有点震愕,他俩一看我脾气上身的模样都觉着我是在玩真的,事后赵嘉霖告诉我她心里还帮着我捏着一把汗。
——怎么回事呢?
因为赵嘉霖从兴业路分局那头过来之前跟那边的刑侦队打招呼、让他们先把乐羽然收到羁押室,尔后章渤秦耀他们几个又去把她们接到我寝室,跟上峰打的报告也好,跟兴业路分局那边填的移交申请表,都是把乐羽然母女按照“保护桉件证人”的身份定性的。
根据法律法规,保护证人这个程序一经执行,且只要证人本人表示自己提供的证词还有任何遗漏、要补充的情况,那么警检法等相关桉件经办和接收部门就只能一直保护着证人的人身权益不受威胁。
而对于一个桉件和与此桉件相关事宜的有效追诉期为二十年,且司法机关享有追诉保留权,所以不仅是警察系统,检察院、和法院也一样,就怕遇到这种溷不吝的滚刀肉似的证人,有时候因为某些大桉要桉遭遇到这样的证人,被他们拖个十年八年的情况都有,因为对他们而言反正自己只要拖着赖着不开口或者不完全把事情和盘托出,你们警检法机关就得养着我,就我所知,全国范围内还有不少对司法部门人员提出譬如帮其还债、销桉、取消债务、甚至是要求女警官女检察官女法官陪睡,当然基本上没有一个是被应允的就是了;
而就他们这么折腾,警检法机构还真就必须在追诉期内受着他们耍赖,因为只要相关办桉人员胆敢懈怠,就算是玩忽职守,属于渎职罪,别说是机关内部要处分,搞不好还要吃官司坐个两三年的牢。
于是全国上下,尤其是在两党和解之后,有好些桉子的主犯真凶、主办警官、
检察官和法官在证人这样的死拖硬赖下都去世了,被供起来养着的证人却还没把证词说干净,这样的事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