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阿父是?谁,她已经知晓了。
京城换了新天,元氏新帝替换了旧朝。往昔显赫门第灰飞烟灭,曾经的宗室贵胄成了人人喊打的田鼠,四处东躲西藏,至今生死不明。她身上留着旧朝的血,一?旦暴露出来,也不知是?何下场。
她母亲在雨中临别之前,附耳告知了她阿父,最后?警告她道,“——听完就忘了。”
她哪里?能忘了。
听完便入了心?底。
“原来我的身世?,三兄早知道了。”她倚靠在他膝边,轻声说,“瞒着我不告知,又是?因为那句‘为了你好’?”
荀玄微不置可否,只专心?替她轻柔地擦拭着头发。
“终究还是?瞒不住你。”
擦拭得差不多了,指腹摸了摸,“发尾擦干,你这身衣裳倒湿了,赶紧换一?身,”
阮朝汐听得清楚。但她今天觉得心?累,人不想动,趴在他膝上动也不动。
温暖的指腹探过来,在她眼角处轻轻一?抹。快速收回去了。
“我没哭。”阮朝汐道。
“确实没哭。”荀玄微捻了下指腹,干干净净。膝边枕着的少女,下颌搭着他的衣袖,头几乎要埋进臂弯里?。外头的世?道处处风雨,意外接踵而至,她显得难过低落,但并未被意外击倒。
他的目光柔和起来。“阿般处变不惊。”
阮朝汐觉得累,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扯了扯唇角。
“三兄,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能找出字眼夸我?吃饭也夸,喝汤也夸,只是?没有当着你的面哭,也得了一?句处变不惊。”
修长手指温柔地抚过她柔滑乌发,“在我眼里?,你无处不好。”
阮朝汐偏要和他争辩,“你不知,刚才我独自沐浴时哭了的。我当不起你这句处变不惊。”
“私下里?哭了又如何?”荀玄微托起她的下颌,仔细打量她两?边眼角,隐约发红,不显泪痕。
“七情六欲,才是?红尘性情中人。收拢得住,应对得宜。以你这样的年?岁,已经是?极罕有的事了。我十六岁时,不见得有你做得好。”
阮朝汐想继续绷着脸,但绷不住,唇角细微地翘了翘,弯出一?点清浅的笑?意。
“没哭是?处变不惊,哭了是?性情中人。三兄胸中有的是?文墨,翻过来覆过去,总之都能说得通。”
“夸赞的既是?你,总归不会错。”荀玄微低头看她的表情,欣慰道,“总算露出点笑?脸了。”
阮朝汐抿了抿唇角,没忍住,仰头冲他微微地笑?了下。
“快去换衣裳。”他催促地轻推了她一?下,“看你肩头湿成什么样。”
阮朝汐举着油灯入了东边。拉下了隔断的纱帘。
荀玄微坐在明堂的书案边,隔断的纱帘用的是?春夏的绡纱,质地轻而薄,几乎阻挡不了什么。
油灯放在东间的大屏风后?的地上,灯火映上屏风,白绢制的刺绣屏风不知怎么湿了,影影绰绰地现出玲珑身形。
屏风上的玲珑身影撞入眼里?,荀玄微的视线凝住瞬间,转开了。
他盯着身边摇曳的烛火说话,“送你出京,是?必然?的举措。豫州是?荀氏根基所在,你去豫北隐居一?段时间无碍——”
咚的一?声钝响。他循声扫过一?眼,屏风上的身影在更衣,衣袖拉扯到了木架。
握着上襦的衣袖,背对着屏风方向正?穿到一?半,或许被那声响动惊到,骤然?转过身来,往明堂的方向递来一?瞥。
荀玄微的视线又转开了。
但眼角却捕捉到了屏风上的人影动作。她轻巧如猫儿般地弯腰下去,下一?刻,地上的油灯熄灭了。
黑暗的东边室内,隐约响起穿衣系带的声响。
隔断拉下的绡帐被纤长手指捞起,往两?边分开。
阮朝汐捧着熄灭的灯台出来,放在书案上,重新把油灯点起。
荀玄微注视着她点灯的动作。
“油灯怎么灭了?”他语气寻常地问了一?句。
阮朝汐拿铜钎子把油灯拨亮,同样轻描淡写答了一?句,“东边窗未关?紧。风吹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