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船,松木的架子床,一色麻色细棉布床褥、锦帐,两扇菱格窗子,听水击船舷,倒头躺下,如在云间,几人俱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醒来又有小厮备好热汤热水,筷子一推,枕着水浪声,又入梦乡,笠哥儿睡得熟了,喃喃呓语,嘴里喊着娘。
李氏自颜二郎父子俩去了京陵,总是睡不安稳,一夜似梦似醒,但觉鼻尖幽香萦绕,醒来看了床帐,默默计算着日子,该是这两日就回来了罢,早听了考场里难熬,也不知笠哥儿撑得住不,一面想着一面掀起锦帐,那香气竟在房中,不是做梦,转头去看香炉,星火也无,并未焚香。
李氏纳闷,趿了鞋子隔着窗往院子里瞧,院子里原本油绿绿的一颗桂花树,一夜之间竟开了满树的晚桂,金黄灿烂,馥香满院,俗话说蟾宫折桂,李氏喜不自禁,顺手抄了件夹袄裹了就开门出去。
青秞仰头站在树下,一头油亮的头发只拿了素色银簪随意挽了,柿子红锦缎绣缠枝桂花襟边掐腰夹袄,底下穿了条浅灰色撒花夹棉裤,散着裤脚,趿了双藕荷色鞋子,听得身后开门声,乐呵呵的笑弯了眉眼:“娘,我在屋里都闻得见香气,这满树的桂花竟是一夜间开了,都说蟾宫折桂,咱们笠哥儿这回是不是会中了秀才呀。”
李氏瞧着满树的金桂,也是喜眉喜眼,又伸手握了青秞的手眉开眼笑里便含了些嗔意道:“凉的,快回去加件衣服了来。”
桐花从后院急匆匆t?的走来,手里拿了件灰色滚柿子红边的比甲,忙不迭给青秞穿上,“姑娘手脚太快了,我才听见声音就没了影,衣服穿一半就出来了,马甲还扔在炕上。”嘴里说话,手上没停,快手快脚给青秞把比甲穿好,这才看见满树的桂花,“哎呀呀,昨日里我还给它浇水呢,也没看见一朵呀,竟是一夜开的吗,”又转头抓了青秞的手,“姑娘,你掐我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
潘进一大早起了就去扫门口巷子里的落叶,听见院子里桐花的声音,隔着窗格正往里看,就听远处车辙压着青石板的咯吱声,一个年轻车夫赶了辆大车吱吱呀呀的过来,潘进算着日子想着是不是颜二郎父子回来了,忙放了扫帚迎上去,果然车帘子一掀笠哥儿探出头来,潘进忙伸手接了,“颜先生,哥儿回来了。”
这回笠哥儿也顾不得礼节了,头也不回的往屋里冲,边跑还边回头说:“爹,我先进了,回头给您认错。”
颜二郎听了哭笑不得,跟在后面几步迈进院子。
笠哥儿一进门跑到李氏跟前双手牢牢抓了李氏的衣袖,“娘,我想你了,也想三姐姐了。”笠哥儿松开一只手又来抓青秞的手。说着话憋了嘴,不由得带了些哭腔。
颜二郎进门一家子一月没见,俱喜欢得不得了,上前见了礼,虎子在屋里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了,也不哭只嚷嚷“爹,起起,玩。”
颜家成听声音知道是二叔回来了,和佩玉起床收拾好出来,颜二郎瞧见有些诧异,“你们住这,早知道便不用如此担心你二婶和青秞了,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着。”
小孩五感敏锐,虎子一出门便闻见满院的花香,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叉了手喊青秞:“三姑姑,香香,我要香香花。”
青秞喜得扯了颜二郎的衣服笑弯了眉眼:“爹,我们家桂树,昨夜一夜开满了花。”
颜二郎听了也喜欢得不得了,虎子见大人都在说话,也没人理他,只有笠哥儿站在一边笑,便扯了笠哥儿喊道:“小叔叔,我要香香花,我要香香花。”
笠哥儿被缠着,只得走到树下去折桂花,青秞回头正瞧见笠哥儿小小个子,踮起脚去折桂花,一时怔住了。
笠哥儿自己倒没觉得什么,费了好大力气好歹折了一支下来,正欲递给虎子,颜家成却拦住了,叫桐花把这支花养到笠哥儿房里去,自己又抱了虎子,抓住虎子的手折了一支,虎子自己折了花,越发喜欢,笑得口水直流。
黄氏算着温云州回来的时辰,灶下砂锅里煨着石斑鱼做的芥菜鱼片粥,蒸锅里热着桂花藕粉糕,芝麻红豆饼,想着温云州饿了几日,恐肠胃经不得油腻,烧了清淡的配粥菜,又煮了莼菜汤,一五一十都准备妥了,总觉时间慢,手里捻着珠串,靠了迎枕打盹,香炉里檀香袅袅,一室安静。
温云州几步穿过抄手游廊,才近厅堂黄氏已经觉察,忙不得起身,温云州进屋弯腰跪倒行礼,黄氏忙扶起来,上下左右细细的打量了,才笑道:“真真瘦了一圈去了,可是饿了,还是冷,叫人打发了熏炉进来。”
温云州最爱吃鱼粥,知道他娘必然是备好了的,忙扶了黄氏的手道:“饿了,娘,有没有鱼粥,我这些日子梦里都惦记您做的鱼片芥菜粥。”
佩兰听得信,知道温云州回来了,穿了那日去知画园穿的那套枣红色襦衣,宝蓝色百褶裙,耳朵还是戴着金丁香,待了秋荷急匆匆往厅堂赶,走到廊下听得温云州在和黄氏说话,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儿。
满桌子都是温云州爱吃的,母子俩挨着坐了,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说话,温云州说起颜二郎为他们找了极好的老学究,又说那老学究如何厉害,如何一次年只收十个学子,今年是颜先生拿了推荐书才能让他们得以进去的,又说那老学究厉害,一个月令他获益匪浅,又说起此次考试的顺利。
最后放了手里的筷子郑重道:“娘,这次考试我虽不能说有多大把握,但回来的船上,我们默出卷子,颜夫子给我们讲解了,也说我答得不错,我们要好好谢谢颜夫子呢。”
黄氏听了温云州的话心里自是欢喜的,越发为自己选了青秞称庆,如今虽说还没请媒人上门,但是黄氏已经去与颜家通话了,两家也有了默契,单等温云州府试再请媒人上门,万一中举岂不是都有体面,以后有颜夫子提点,自家儿子的路也走得更顺畅些,想到此打定主意等放了榜,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快去颜家提亲,这样清贵的门第儿,甜水镇只怕抢着要去的都是。
既是打定了主意便也不需刻意瞒着温云州,当既笑道:“谢自然是要谢的,不过早晚一家人,也不需太过客气的,等你放榜了,我们就请媒人去颜家”
温云州听了黄氏的话,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当既涨红了脸,低头不说话,只管往碗里夹菜,碗都堆成个小山了,还不停了夹,引得徐妈妈在一旁噗嗤笑出声。
佩兰站在窗外原听着温云州说考得好,心里还欢欣不已,等听到黄氏说请媒人的话,一个人倒像从云端落入冰窖里一样,双腿软得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秋荷再一边也听得心蹦蹦跳,看着佩兰的样子,忙一把扶住了。
第五十九章找事
甜水镇临河岸,河里跑船来往的商户都要上岸歇一脚,各家的生意俱是赚钱的,四里八乡的又都是上好的田庄,养得甜水镇的人,爱吃又好热闹,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桃花节,什么走月亮,闹元宵,总想个法子添个菜喝几口酒热闹一下,就是那家里再穷的人家也要买点猪下水卤煮了下碗面吃。
这几个考生才回来,先不说中不中,这满镇的人自己先热闹起来,比起那几个家里有考生的人家还热闹,就连那清风楼里说书的这几日连堂说的都是王三本中举,听书的客人比往常就多了三分,那说书的越发卖力,对着人画着形就差名字不敢用真的了。
这满镇的热闹,只有叶家叶掌柜府里,纹丝不动,两扇红漆大门,两个壮汉左右守了,要不是走得近些看得见眼珠子动,只当是个泥塑的动都不动。
叶掌柜手里托了上次李佑乔叫人买回来的细磁茶盏,眉眼斜斜里看了李佑乔:“听说没临安郡主要去京陵府建郡主府了。”
临安郡主是于太后出了五服的旁支,长得婉转妩媚,与太后年轻时有三分相似,打小儿她家里人托了几道情求了把她送到太后身边只说做个伺候太后的小宫女,到底是一个于姓里的,太后倒没真将她当做宫女,只做亲戚收在身边教养了,临安郡主聪慧有见机,日日里想尽法子承欢膝下,得了太后欢心,及笄那年太后求了官家封了郡主,只不受封地。
大赵的律规,非皇亲不得封属地,太后自己说了不要封地,只图个名儿,将来好叫她嫁给好人家,官家历来孝顺,不过是一年千两银子的俸禄,随意办了哄太后高兴,那临安郡主自得了这个封号,又有太后宠爱,性子一日日跋扈起来,只在太后,官家面前极温顺。
李佑乔端了茶盏摩挲,淡声道:“封了郡主,不是为着坤宁殿吗。”
叶掌柜手里捏了半日的茶盏往李佑乔脚下一砸:“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你姐姐在凤仪楼书阁里做了三个月的女官,你不知。”
先皇多年征战杀伐,原有的儿子跟随厮杀,多殒命疆场,等到国家安定年纪也大了,子嗣艰难,后宫无不求医问药,俱无所得,唯有何淑仪怀孕,十月分娩一朝得子,何淑仪自产子后就缠绵病榻,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贤淑,衣不解带照顾襁褓里皇子。
眼看何淑仪病势愈发严重,有司天监夜观星象禀告先皇道:“何淑仪体弱不宜居龙凤之地,独居静养方保无恙。”至此,何淑仪入皇家道观静养至今,皇子养在太后身边,便是如今的官家。
先皇薨,托政于陶相等五阁老,官家十五岁临朝,太后垂帘听政,官家临朝至今七年有余,迟迟未立后,后宫由太后侄女于淑妃,陶相孙女陶贤妃,辅国将军陈将军嫡女陈太仪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