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就在崔娘身后,也不说话,就是悄悄跟着。我瞧见了,走过去喊了他一句,将他唬了一跳。崔娘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他,他立刻慌里慌张的,逃也似地跑了。他跑的时候走摇右拐的,看着着实龌龊。”
陈脊听这描述,与自己印象中的李执事倒是大为不同,好奇道:“他寻常都是一副傲气的模样,走到哪头都抬得高高的,怎么”
阿莺摇摇头道:“我又不认识他,怎知他平时如何,反正我第一次见他便是这样的情景。寻常客人来了,要么纳门钱听曲,要么点花牌叫姑娘,哪有这般悄悄跟在姑娘身后的人。”
“他那次来只是单纯为了跟崔娘?”
阿莺笑道:“那不是,他是来‘紮火囤’的。”
“紮火囤?”陈脊问道。
“就是美人局,男盗女娼最是来钱。他们用自己的妻子,或找我们这样的人去假扮妻子,装成圈套,引诱良家子弟,一等成就好事,就率人打将进来,诈他一个小富贵。姓李的自小就被人欺负,进了丧行后与打手们有了接触,索性就自己组了个帮派。这里头都是些不良之徒,凌弱暴寡,干这种没天良的事正合适。”
陈脊听到李执事竟是组建打行的人,面露惊讶,瞪大眼睛看向沈亭山,却发现他神色颇为淡定。
“李执事跟踪崔娘,莫不是要崔娘帮他做紮火囤?”沈亭山追问道。
阿莺冷笑:“他哪里舍得,崔娘可是他的观音菩萨。他要日日来供着,只求菩萨现身。”
“那第二次见面呢?”沈亭山问道。
回想起那一晚的情形,阿莺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
阿莺没想到点自己花牌的竟然是李执事。自从她和马荣好了之后,就再没有接过别的客人了。阿莺反复与龟公确认了许多次,龟公都说没有叫错人。更令阿莺绝望的是,马荣也在这个局上,而他点的是崔娘。
那晚,李执事、马荣、崔娘和阿莺四个人就在三楼的右上房里,倚翠偎红,杯觥交杂。
酒至半酣,马荣竟趁着耳热戏侮起崔娘来。
这崔娘虽非教坊司官妓出身,却与寻常私娼不同,凭借一手绝佳的箜篌,素来只以艺侍人。
她见马荣酒后开始犯浑,立即喝止道:“马会首还请自重,再这般无礼我便喊人了!”
怎知这马荣倚酒三分醉,更要用强,崔娘忙跰跰而逃,衣袖却不慎缠在桌角,又被马荣抓住强搂入怀,一时脱身不能,只得高声呼救。
阿莺虽素来不喜崔娘,可见此情状,也挣扎着要去帮忙。谁知李执事却也将她死死圈住,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而四人正在不可开交时,龟公带着打手进来制止。
“崔娘是金凤楼的摇钱树,鸨妈才不会让马荣这么轻易得手。再说,若真的得手,鸨妈又如何同李御史交代?”
沈亭山问:“后来呢?”
“后来崔娘便借着打酒的名义出去了一阵,后头再回来时马荣已醉得不省人事,我们便打发他家小厮来将他带走了。”
陈脊问:“那李执事呢?”
阿莺怔了一会,呷酒道:“我跟他回了房,大概丑时初刻才走。”
“崔娘离开的时候,你为何不跟着离开?”
阿莺苦笑道:“你以为我是崔娘吗,有大人物护着我。我不过是最卑贱的人,只能呆在我该在的地方。”
听到这陈脊心里涌出一阵难受,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世间不平之事太多,身不由己这一项最是伤人。
沈亭山也没有说话,而是从腰间取了另一葫芦与阿莺碰杯对饮。
阿莺望着沈亭山二人,良久,冷笑道:“你们在同情我?你们同情我干什么,我是娼妓,最是无情。管他是马荣还是什么李执事,对我而言都是男人,都一样。”
沈亭山看着阿莺,明白了她许多的言不由衷,他没有安慰也没有戳穿她,而是摆出一副官架子,正色道:“李执事离开时可有人看到?”
阿莺脸色顿时舒缓了许多,笑道:“门口龟公彻夜看守,你们去问问便知道。”
“李执事走时可有带着什么东西?”
阿莺顿了顿,肯定道:“什么也没带。”
沈亭山低头忖思了一阵,又问道:“崔娘去哪了,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她竟不在?”
阿莺没好气道:“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去赴约。我又不是她的老妈子,我管她去哪?”
阿莺说完起身将酒葫芦塞回到沈亭山手里,盈盈笑道:“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点我的花牌吗,不点我可要去接别的客人了。”
陈脊闻言顿时慌张了起来,拉着沈亭山站起来,躬身行礼道:“多谢姑娘相告,我等这就告辞。”
出了这虎狼窝,沈亭山终于憋不住笑,朗声道:“你怕什么,她能吃了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