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企知道,上一任的指挥使是个烈性子,不肯受内廷大珰方修的蚕食,同他斗了三?年,最后?却在这场太?监和锦衣卫的斗争之中,输得彻底,自此,锦衣卫就在内廷宦官面前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他硬气,他用命去硬气吗?
他若不听方修那些人的话,只怕很快也有人能来顶了他的位子。
黄健见他和那些人狼狈为奸,怒斥道:“既如此,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以为我想?我不去沾他们的腥味,他们怎么可能放心?!他们势力错节盘根,当?年幼帝登基,方修做其曾在王府的大伴,跟着上位,那好歹是从皇上出生之时就跟在了旁边的人!照顾了皇上九年的情分?,上位之前便人人称他一声‘方大伴’,上位之后?,仗着皇上年幼,便同何家的人沆瀣一气,朋比为奸。一个内廷最有权势的大珰,和外廷颇具权势的家族,勾结相连,恨不能将皇上也吞食下肚。当?年宋首辅在世之时,都不能耐他们如何,你?说说,我凭什么去跟他们作对!”
黄健见他提起了宋首辅,那个曾经在国子监也教导过他的老?师,他眼中露出了嫌恶,道:“宋首辅不能耐他们何?他们宋家根本就没想过耐他们何。那片黑色的天笼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何必去和他们作对。太?傅当?年意图推行新政,宋首辅明面不做反对,可背地里呢,将此事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不管,甚之在背后?捅了黑刀,不就也是不想要去惹一身骚吗?”
黄健不愿再去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用呢。
他最后?问道:“所以你?今日究竟为何缘故寻我?同我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韩企道:“黄情为,庄子里头?又死了一个女孩,被他们凌虐死的,乱世之中,死的往往是女子老?人孩童,而太?平之世下,暗潮汹涌之间,死的也最先是他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死的是那些少男少女,明日死的又会是谁。”
黄健道:“所以,你?将这件事情告诉我,便是想我去揭露他们?怎么,你?怕他们伤害你?的家人,我便没有家人了吗。”
韩企道:“非是揭露。明日祁家在京郊举行马球赛,去者?甚多,刚好那马球场距那个暗庄近,我可以把那少女的尸体偷来,丢过去,这样,就能把事情闹开了。明日大理寺卿宋喻生也在”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或许会管这件事情,但?那座暗庄很隐蔽,若是无人提供些线索,很难查到?。”
韩企能偷来尸体,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况且,他做了这件事情,虽说是在幕后?,可也犯了十?足的忌讳了,若被发现?,只怕会被何家和方修的人碎尸万段。
黄健道:“所以你?是想要让我当?那个提供线索的人是吗?”
韩企点了点头?,道:“只是这样的话,你?说不准也会被何家的人盯上。”
黄健问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愿意?而我又凭什么信你?,或者?说,你?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韩企的神色也带了几分?惨意,“你?不让我提太?傅,可我这回不得不提。我知道,太?傅惨死,你?放不下。当?年新政没能推下去,是因为触及了那些旧党的利益,太?傅拧不过何家,被何家害死了。他们杀死了太?傅,还诛了皇上的心。”
韩企指了指天,“你?问我为什么要背叛他们?因这偌大的天下,总不能一直叫黑云荫蔽。”
韩企道:“你?知道的,皇上从前也是个好皇上,我不愿意叛他的。灵慧十?年的一场秋猎,皇上只有十?八的年岁。那一回皇上打猎的时候,也不知是从哪里蹿出来的猛兽,差点伤了皇上。皇太?后?盛怒,要下旨杀尽那天跟在他身边的人,以示惩戒。我的父亲那时候也在其中,还只是个锦衣卫千户,差点也要跟着死了。皇太?后?的怒火如何都无法?平息,可皇上却不忍他们去死,于?是自己请罪,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二话不说又往皇太?后?的跟前跪去。”
“这样,那些人,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人,才被赦免了死罪。”
幼年帝王,时时刻刻被皇太?后?和老?师先生们教导驯化,已经养成了这样懦弱的性子。受命于?天,他的所作所为若有违天道,便要受罚。他的脾气,在一次又一次的罚跪之中被消磨,这也便是如了他们的意。
韩企道:“我敬陛下,可要有命才能敬。我今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若不愿,你?我今日全?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黄健默了片刻,若是被发现?了,他所受到?的也不止止是死了,可他光是想到?要做的事情心都止不住上下跳动,他的耳边似乎回想起来了闻立廉曾对他说过的话。
黄健曾经问过闻立廉,他说,“先生,可新政若是推不下去该如何?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继续?”
闻立廉对他说,他至今记得,他说,“凡心所向,素履以往,人活于?世,行于?天地之间,贪生非我所愿。这事即便不成,我死也甘之如饴。”
死也甘之如饴。
当?年太?傅的话,发出了一击震耳欲聋的回响,打中了如今的黄健。
只当?年的黄健还是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探花郎,可如今十?几年过去,已成了这副模样。
黄健的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在漆黑的夜中,也格外清晰,他一个人在此喃喃道:“死也甘之如饴,阖该这样,早就该这样了。先生当?年教我立身做人,可先生死了,情为又怎能独活。”
韩企听他这话,甚至是带着了些许玉石俱焚的味道,他知道他会去做这件事情了,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
六月三?十?如期而至,天公作美,今日是个大好的晴天,天还未大亮,太?阳就已经从东边升起。
因着心里头?有事,温楚今日醒得也格外早,比平日早醒了两刻钟有余。她起了身后?,心跳得很快,始终惴惴不安。她可以猜到?,若这次逃跑不成,她被宋喻生抓到?之后?,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人能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和背叛,况她还对他做出过承诺,承诺会一直陪着他。
温楚上次也差点就叫宋喻生蒙骗,他这人生得实在是太?占人便宜了,再加之又说出这样深情款款的话来,就连温楚竟然也差点生出了几分?悸动,但?待到?宋喻生那张俊俏若谪仙的脸从她眼前挪作之后?,温楚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什么狗屁世子夫人,什么成婚,说得好像是天大的好事,不过是他想要直接用这个将她绑死在了身边,让她一辈子都待在这宋家的宅院里面。
若是回想之前的事情便能得知,宋喻生这人,连什么是爱都不晓得,还说成婚呢。婚嫁一事在他的眼中是什么?
他要沉沦,她可不陪着他共沉沦了。
温楚起身去了衣柜面前,翻出了放在衣柜里头?,先前出卖了宋喻生之后?换来的那些银票,她上次破开了一百两的银票,给了些杨大婶还有赵大夫,这会她将那些剩下的碎银揣到?了袖子里头?,而其余的四百两,便放在了桌上。
温楚从不叫自己吃亏,好歹也给宋喻生当?了一个多月的丫鬟,总也不能白当?。
她只拿了这些碎银铜钱,而其他的东西一概不拿,若是带上了,定是要惹宋喻生起了疑心。她翻出了钱后?,发现?衣柜里头?那件云锦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