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绒锁

第177章 醉梦筑谋（第1页）

长安的春日来得迟，冰雪初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浸骨的寒意。永嘉坊林府内，那场持续了数月的“声色”大戏，似乎也随着季节的变换，进入了新的篇章。

这一日，林缚并未召伎饮酒，反而显得“兴致勃勃”。他命人铺开宣纸，研墨挥毫，亲自绘制起园林草图来。他画得极其认真，时而蹙眉沉思，时而运笔如飞，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妙的梦境之中。

数日后，一份字迹工整、辞藻华丽甚至带着几分浮夸的奏疏，被递送到了黄巢的案头。奏疏中，林缚一改往日“醉生梦死”的语调，以一种近乎痴迷的热情，描绘了他理想中的园林胜景——“醉梦园”。

他声称，自己近来深感“人生如梦，为欢几何”，愿将陛下赏赐的永嘉坊宅邸及周边空地，倾尽家财，修筑一园。园中要有“移天缩地之巧，藏仙纳幻之奇”：引活水成曲池，垒奇石为险峰，筑高台以望月，修复道以通幽。更要有“二十西番花信风，三十六处逍遥亭”，集天下奇花异草、珍禽怪石于一处，务求“极视听之娱，穷人间之乐”，方不负此生。

奏疏末尾，他情真意切地恳求黄巢恩准，并“乞请”调拨部分将作监的工匠，以及允许他征用附近一些“无主荒地”，以成全他这“最后一点风雅癖好”。

消息传出，朝野再次哗然。

黄揆等人闻之，更是嗤之以鼻。

“这林缚真是疯魔了！死到临头，还想着修园子？”

“醉梦园？倒是贴切，他可不就是在醉生梦死么！”

“也好，让他折腾，正好将他的家财耗尽，也省得我们日后抄家麻烦。”

无人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林缚堕落生涯中又一个荒唐的注脚。甚至有人恶意揣测，他这是自知时日无多，想在死前最后疯狂一把。

紫微宫内，黄巢看着这份与当前紧张局势格格不入的奏疏，眉头微挑。他自然不信林缚真有什么“风雅癖好”，但林缚此举，无疑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无大志”与“沉沦”。一个只知享乐、连府邸都要改成游乐场的臣子，还有什么威胁可言？况且，调动将作监工匠和征用土地，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准了。”黄巢朱笔一挥，甚至带着一丝戏谑，“既是他最后心愿，朕便成全他。着将作监派些人手，所需物料，让他自行采买。朕倒要看看，他能筑出个怎样的‘醉梦园’来！”

圣旨一下，林府内外顿时“热闹”起来。

大批工匠开始进驻永嘉坊，各种木石砖瓦、奇花异草被源源不断地运来。林缚似乎真的全身心投入到了这项“伟业”之中，他每日亲临“工地”，指手画脚，对着一堆假山石、一洼小水池都能“鉴赏”半天，与工匠讨论布局到深夜，那股子认真劲儿，比他处理朝政时犹有过之。

龙骧军的监视依旧严密，但面对这纷繁复杂的土木工程，以及林缚那显而易见的“玩物丧志”，他们的警惕性在不知不觉中，又被磨去了一层。毕竟，监视一个终日琢磨在哪里种花、哪里引水的“园林爱好者”，实在比监视一个深居简出的阴谋家要轻松得多。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土木掩映之下，一场真正的、无声的工程，正在地底深处悄然进行。

“醉梦园”的设计图中，有一处位于府邸最深处、靠近北面围墙的“观星台”。此台设计得颇为高大，基座深厚，需要挖掘一个巨大的基坑。林缚以“地基需稳，防潮防震”为由，要求工匠将基坑挖得极深，并且亲自设计了基座的内部结构——那并非实心，而是留出了狭窄、曲折、如同迷宫般的空隙。

白天，工匠们按照图纸正常施工，夯土筑基。到了深夜，当整个“工地”陷入沉睡，只有巡更的龙骧军脚步声偶尔响起时，另一批人开始行动了。

这些人，并非普通工匠，而是孙二、李三从暗夜司残部及绝对可靠的旧部中挑选出来的、精于土木作业与潜行的高手。他们借着观星台基坑的掩护，从底部开始，向着北面城墙的方向，秘密挖掘一条地道！

地道的入口，巧妙地隐藏在观星台基座那复杂的夹墙空隙之中，被活动的石板掩盖，与周围的结构融为一体，极难被发现。地道内部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但结构坚固，以木料支撑，符合戏志才手札中记载的某些秘术。

挖掘产生的泥土，被混入白日里修筑园林产生的废土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府外。挖掘的声响，被夜间呼啸的风声、以及林缚特意安排的、在附近院落通宵达旦的丝竹乐声所掩盖。

林缚本人，时常在深夜“酒醒”之后，“兴致盎然”地提着灯笼，来到“观星台”的工地上“巡视”。他看似在检查工程进度，实则在亲自确认地道的走向、深度，并凭借脑海中云裳绘制的《长安水脉图》，小心地避开可能的地下暗流或松软土层。

他的“醉梦”，是给外人看的浮华幻境；而他的“筑谋”，则是于地底深处，一寸寸凿向自由的生路。

园林中的景致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每一天都在不断地展开和完善。假山层层叠叠，宛如天然的山峦，错落有致；曲水流觞，溪水潺潺流淌，仿佛在演奏着一曲悦耳的乐章；亭台楼阁逐渐显现出规模，它们的轮廓在绿树繁花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精致。这一切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奢华景象，让人不禁对这座园林的最终模样充满期待。

然而，在这繁华背后，却隐藏着一条幽暗的地道。它就像一条执着的蚯蚓，在长安城厚重的地基下默默地挖掘着，一点一点地向着北面那象征着禁锢的高墙延伸。这条地道没有人知晓，它是林缚精心策划的一部分，是他为了逃离这个看似华丽却实则束缚的“醉梦园”而准备的秘密通道。

这座即将诞生的园林，表面上是堕落与奢靡的象征，但在其地下深处，却潜伏着最决绝的逃亡之志。林缚用一场极致的虚妄来掩盖他的真实目的，他以建造这座园林为幌子，暗地里却在策划着一次精密的求生行动。醉梦园的繁华只是一个假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筑谋一条生路。

当这座园林真正落成之日，或许就是林缚这只笼中鸟振翅破笼之时。那时，他将摆脱束缚，飞向自由的天空，去追寻真正属于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