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朗,日影如纱。
容棠正伏在炕桌上打着哈欠,便听见殿外传来宫人通传,说陛下来了。
她有些意外。毕竟这个时辰,萧凛几乎都是在御书房处理政事,甚少会来长乐宫。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容棠起身迎了出去,被迈步而来的萧凛握住了手腕,免了她的礼。
他似乎心情不错,问道:“在做什么?”
容棠想了想,如实回答道:“臣妾在发呆。”
“……”萧凛失笑,伸手捋了捋她的鬓发,却也没再追问,只是静静在窗边坐下。
和煦的光晕在二人之间涌动,跃上萧凛清冷的眉眼,也映出了他眼底的沉郁。容棠察言观色,问道:“陛下有什么心事吗?”
萧凛片刻才回过神来,只轻勾了下唇,学着她方才的语气道:“朕在发呆。”
容棠:“”
她抿唇一笑:“陛下日理万机,竟还有余暇发呆?臣妾以为,只有臣妾这样的闲人,才会无所事事地坐在这儿出神呢。”
萧凛抬手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朕知道你定是觉得闷得慌。如今秋意渐浓,再过数月,也是时候该去围场行猎了。到那时,朕陪你一道去山林间骑马。”
时至今日,容棠听到“骑马”二字还是忍不住自心底漫起一股凉意。不过很快,她便安慰自己不要怕。
萧凛敏锐地发现,每次他一提到骑马,她便会露出恍惚不安的神情。他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还对从前的事情心有余悸,所以依旧有些担心坠马?”
容棠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却无法把真正的缘由说出口,只能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臣妾确实很害怕坠马,也总是情不自禁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只不过,她
害怕的是他坠马,想起的也是他过去的事情。
萧凛覆住她的手背:“莫怕。朕会同你一起。若你害怕,朕便与你同乘一骑,定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
容棠依偎进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掌心缓缓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许久才开口道:“昨日,朕去了瑞安宫。”
容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忙坐直身子,讶异万分:“陛下去看了太妃娘娘?”
她先是惊讶,随即心中一喜。萧凛愿意这样做,那便说明,他开始尝试着去亲近生母,化解往日的芥蒂。
然而萧凛面色沉郁,显然这次见面并不如意。容棠的心提了起来,果然听见他道:“只可惜,母妃她依旧不肯见朕。朕甚至隔窗听见了她斥责宫女、摔碎杯盏的声音。”
容棠小心翼翼问道:“太妃娘娘是不是又旧疾发作了?”
萧凛眉头紧蹙,说道:“朕不知道。可先前御医明明对朕说,母妃的情形有所好转,并不会时时发作。偏生朕一去,她便会如此。”
他唇角绷紧,语气冰冷:“这么多年过去,母妃还是不愿看到朕。”
容棠沉默片刻,涩然道:“臣妾觉得,或许太妃娘娘也有她的苦衷。当日,娘娘于昏沉之中,确确实实唤了陛下,这足可说明,娘娘心中还是记挂着陛下的。”
萧凛淡淡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有些苦涩:“母妃既然不肯见朕,那么朕往后便也不会再去碍她的眼。”
容棠还想再劝,却见他已然转开了目光,道:“不提此事了。今日晨光正好,陪朕出去走走吧。”
她凝视着他眉宇间浅淡的沟壑,心底叹了口气。萧凛虽如此说,可心中其实还是会难过的吧。
不知这对母子,究竟有没有和好如初的那一日呢?
*
福宁殿,后寝。
热气缭绕的浴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萧凛闭目静坐在木桶之中,周身被滚热的药汤浸泡着,鼻间尽是那苦涩而酸辛的气味。
他双手握拳,极力忍耐着那药汤覆身时的烧灼之感。体内似有一股热浪在横冲直撞,难以言说的躁意席卷周身,刺得他每一寸皮肤都如被百虫啮咬,不得不拼命压下那股狂乱的力道。
如今秋日正凉,然而此处却燥热难当,犹如盛夏。他额角布满汗珠,双颊赤红,呼吸急促,整个人如被置于烈火上烹烤。
两刻钟后,萧凛缓缓睁开眼,感受到体内那种异样逐渐褪去,整个人的神思也恢复如初。他深吸一口气,待药汤变得温热,这才起身,由程良全侍奉着擦净身体,换上轻薄的衣衫,再回到内寝床榻上,由伍越为他进行药浴后的按摩与施针。
待伍越收起银针,萧凛才觉得体内那种窒堵之感似乎略微散去了一些。他拢好衣襟坐起身来,又由伍越切脉。
“陛下安心。您的身子一切无碍,体内之毒也在缓缓排出。”伍越含笑道。
萧凛垂眸:“有伍叔这句话,朕便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