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眼瞪大,不可思议地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赵老汉身后的西贝货。
赵老汉看了韩复两眼,也不好当面戳穿韩千总的表演,只是摇着头说道:“小人不说,便也是不想惹出事端来,谁成想……”
说到此处,赵老汉又摇了摇头:
“现今世道不太平,小人在汉水上撑船,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不论是原来朝廷的官兵,还是大顺的官兵,对百姓来说都是祸害。”
“大军所经过之处,不是征粮,便是拉壮丁,大军走后,经常整村整村的人沦为流民,只得出去讨饭。”
韩复点了点头。
他所招募的小队队员里面,就有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
这个年代的军队,对于社会秩序的破坏,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赵老汉继续说道:
“这几日小人跟在队伍当中,观韩千总所作所为,确实和小人平生所见的,大明官军也好,大顺官军也好,都不一样。”
“这不是小人奉承韩千总,小人撑着一艘渡船,也能吃饱,也能过活。”
他的意思是说,他不是故意说些好话,来讨韩千总赏钱的。
听到这里,韩复已经明白赵老汉要说什么了:“赵船家,本职以后打算就驻扎在襄阳府左近,要用船的时候很多,赵船家不如就跟着本职一起到襄阳,月钱按三两银子算,如何?”
实际上,韩复早就动了要招揽赵船家的心思,不过一直没有开口。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襄阳府,乃至整个湖广一带,将会有大变,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替自己守着一条船,别的不说,关键时刻跑得也比别人快不是。
赵船家摇了摇头:“千总爷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小人是均州人,家里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小子,小人老了,不想远离乡土,只是这个……”
说到这里,赵船家又叹了口气:“韩千总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手下虽然人多,但身边毕竟缺少一个洒扫、缝补的体己之人。麦冬这丫头大了,小人也不能硬留,韩千总若是不嫌弃,还望看在小人这几日还算勤恳的份上,把这丫头也带上吧。”
不等韩复推辞,赵船家又道:“韩千总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我们乡下草民的闺女,自然不敢奢谈什么名分。惟愿麦冬跟着千总爷能吃得饱,穿得暖,小人便是知足了。”
韩复视线越过赵船家的肩头,落在了西贝货的脸上,只见她双目通红,眼窝中泪光闪烁。
他不是那种有着道德洁癖的人,作为在体制里面混出来的人,他很清楚,什么样的条件说什么样的话,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在如今这样的世道,讲究人人平等是不现实的,不仅毫无号召力和感染力,反而会把别人吓一跳。
现在快要到四月间了,最迟到六月份,李自成兵败的消息传来,湖广一带立刻将会陷入到战火当中,并且在往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这里一直都南明、农民军和满清反复拉锯交战的地点。
到南明政权失败以后,还有大量不愿意投降满清的汉族将领,盘踞在离均州不远的茫茫大山中坚持抗清。
可以说,如果放赵麦冬回去,作为一个女人家,随便找个人嫁了,结婚生子,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大概率会在一轮又一轮的兵灾当中,遭遇不忍言之事。
所以,韩复其实也早就打定主意,将赵麦冬带在身边,赵老汉说的也有道理,自己一个堂堂的千总,身边没个侍女什么的,也实在不太像话。
绝对不是有其他想法!
他只是没有想到,赵老汉只是把赵麦冬留下来,而自己要回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很理解赵船家身为老父亲的心情,麦冬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欢喜之至。”韩复握着赵老汉的说道:“如今身处乱世之中,别的我也不敢保证什么,但麦冬留在我这里,绝对不会只是生孩子和造大粪的机器。”
赵老汉和西贝货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表述,前者叹了口气,后者则是经不住眼前一亮。
“罢了罢了。”
赵老汉摆了摆手,让出了位置,把西贝货推了过去,然后独自跳上了渡船。
韩复连忙招手让丁树皮拿了个银袋子过来,赵老汉无论如何不要,说老汉再穷,饿死也不会干卖女儿的事情。
韩复好说歹说,说这是赞助赵公子读书的,赵老汉才勉强收下。
望着一人一船,朔汉江之水西去,渐行渐远的身影,西贝货鼻头一酸,两行清泪无声流了下来。
这个地方叫茨河镇,离襄阳府只有六十多里路了,大顺官府的力量比兴化县和谷城县加强了许多,韩千总下令,爱国助饷运动就此暂停。
全军到襄阳府去吃皇粮。
大明崇祯十七年、大顺永昌元年四月初一日,韩复伪装成客商,抵达了大顺政权起家的襄阳府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