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袖最先吃好,煮了些肉菜端去西厢。
何绵绵被唤醒,靠在床头自己缓慢进食。青袖坐在离她三尺远的椅子上,跷着腿抱臂看着她,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突然开口说道:“可惜没有鸡,不过狐狸也是爱吃羊肉的对吧?”
何绵绵放下碗筷,抬头看她,两张同样面无表情的脸庞相对,后厢三人的欢快与这里无关,炭火分明烧着,可此处的空气依旧冷凝。她倒是希望自己愚钝一点,把这话当成没有恶意的嬉笑调侃,可说这话的人冷若冰霜,脸上没有一点笑意。这样刻薄伤人的话跟那个至今叫她左耳轰鸣的巴掌比起来仁慈许多,但是从她口中说出来,何绵绵还是有些失望。她没有委屈,垂下眼眸,淡淡说道:“你在生我的气。”
语气肯定,不是在疑问。尽管眼前这人言辞从不客气,可何绵绵觉得她才是三人之中唯一对她抱有真正善意的人,这种“真正”,区别于盛明希出于教养的客气,他的善良在何绵绵看来更多像是隔岸观火,自然是比欢呼鼓掌幸灾乐祸要好些,但对她来说不够,这隔靴搔痒般的善意不如不要。而她在乎的是面前的青衣女子,有些话不必言明,但在她出手相助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人懂她的烈日寒宵,懂她所有的痛苦和煎熬。可这才过了一日,现在她在责怪自己。
“即使我被那个人扇了这么重的耳光,你还在觉得是我欺负了他。”
“你激怒他在前,他打你在后。”
“你觉得我是故意激怒他的?”
“不是吗?”
到此为止两人的声音仍都是平静无波,何绵绵冷笑一声:“秦少成他自己有心事,便朝着我撒火。我不知道我最好的结局是什么,但我总得为最坏的结局做准备。如果我所谓的罪孽真的要不得好死才能洗清,那我不想在临死前还要受这窝囊气。”说着说着她逐渐沉不住气:“我最阴险狡诈,我最心狠手辣,那你走,我不要你管我!”
“我不管你,难道你就等着被雷火焚身吗?”青袖问。
秦少成说的何绵绵比她记得清楚,她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叫她讨厌得很:“对,我就等着被你的师长万剑穿心、雷火焚身、尸骨无存!”
她本就性格偏激,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可羸弱的身体支撑不了她盛大的怒气,口吐鲜血,又倒了下去。
这会比上回还严重,灵力不济,她直接化成了白九郎的原形,被衾和衣衫堆里窝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狐狸。
病因病症如此明显,都不用把脉了。
青袖不得已把盛明希叫来,主要是他的药袋子,她拿着参元丹刚要喂,盛明希惊奇的目光才从狐狸身上挪开:“等等,喂绿瓶子的,那个更好!”
果真就像盛明希说的,换了丹药喂进去没多久,狐狸眼睛就缓缓睁开,看清青袖的脸又立刻合上,拥着自己蓬松的尾巴埋进被窝里,不理睬旁人。
盛明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青袖也不解释,只疲惫说道:“何绵绵,我很累了,你不要再胡闹。何二小姐约定的三日之期已到,你明日见她一面,我们就准备起身离开何府。”
狐狸一动不动,青袖知道她听见了,起身离开,示意盛明希跟上。
东厢的窗户留了一道缝隙,偶有几朵雪花自投罗网到了屋内即刻化成水滴,青袖望着墙上水痕出神。盛明希收拾完后厢把炭火炉子留给了何绵绵,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暖炉给青袖。
青袖接过,捧在手心,落在暖炉上的目光还是有些怔愣。他在她跟前半蹲下身子抬起头,试图从她少有表情的脸上捕捉心事的痕迹,他轻声小心询问:“师姐,你讲青丝鬼的时候还好,现在不开心是因为秦少成和何小姐的争执吗?”
他虔诚的姿态稍稍松懈了青袖防备,她试图梳理自己再次乱成一团的低沉情绪,声音很低,仿佛明明说出口的话又不太想让人听到:“有一些吧!我觉得事情又有点不受我控制,我的烦躁胜过同情,为什么一切永远不能顺顺利利,总要横生枝节?我很疲惫……香儿的安置我还没有想好,白九郎的罪孽还能不能查清楚?就着古董羹我想喝酒,但何绵绵变数太大我害怕因酒误事……”
其实还有,但青袖已经说不出口。
盛明希温声细语,像是突然有了大人模样:“师姐,即使齐天大圣神通广大,尚有不可预知的九九八十一难,何况我们凡人?你看,我们到青州还不过七日便已经叫真相大白,这案子拿回太平司说长林长老也只会夸你厉害,只是师姐慈悲心肠,容易心生烦忧,不必妄自菲薄。无论是安置香儿还是查清白九郎,都可以交给陈文台他们,师姐不必事事亲为。至于喝酒嘛……”
他倏然一笑:“下雪了,我输了,但我决定暂时不跟你讲我的秘密了。这样吧,我送你一坛酒,再替你值守一夜,你喝醉了就安心睡觉,我拿我这颗聪明绝顶的脑袋跟你保证,绝对看好这里不出差错!”
他的储物袋里像是什么都有,红纸金绳的黑釉酒坛被放到案上,烛火的光照得他一双漆黑眼眸璀璨生辉,少年举着三指笑着保证。
太好看的男人总是想要骗取女人的信任却往往不值得依靠,比如她风流潇洒片叶不沾的二师兄,比如当下用绝艳皮囊摧杀数缕香魂的白九郎,自从亲眼看到过三师姐眼泪流尽道心破裂,她就引以为戒不敢重蹈覆辙,从此再未动过念头。可眼前翠竹凌云般的少年,总是天真烂漫地勾引着他,率直无邪地诱惑着她。
他轻轻覆在她手上的一只手,手掌宽大,手指细长,手心温暖,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剑茧,逾越的行径,偏偏扬起的脸庞不见半分私欲,璀璨的双眼如湖水一般澄澈。
他叫她心乱如此,他该死!
她拂去他的手,闭了眼不再看他,语气比窗外风雪还要寒上三分“出去!”
只顾着仔细端详她的脸,盛明希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竟成了登徒子冒犯了师姐,谁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叫他居然失了礼数。一片慌乱之后等他反应过来,东厢的门已经关上,他头抵在墙上,恨不能撞死在上面。
翌日清晨,就在青袖收到赵燕燕回信之后,何二小姐准时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