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飘落,于是千千万万片雪花飘落。
雪又下起来了,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心口沉甸甸,人们期待已久的晴天还是没有如约到来。或者说“阳光在冬季轻易洒落”这件事从来都只是他们的臆想。
九点半,上班族们陆陆续续到岗,医院排队的病人也多了起来,挂号机的叫号提醒和护士们小跑来小跑去的小皮鞋“哒哒”声不绝于耳。源澈和陆寰站在医院大门口,彼此面对漫天飞雪都无语凝噎,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夺路狂奔,总算抢在变成被寒冰射手攻击的僵尸前跳上车,点火吹暖风解冻。
“北边真冷啊,还是南方的天气神温柔,虽然是湿冷,也没有供暖,但起码不会有这种被千军万马扇耳光的感觉。”
陆寰打开雨刮器,两根套着胶条的刮臂开始一来一回地清理前挡风玻璃,新雪还只覆着薄薄的一层,轻易地就被打扫干净。
“不赶紧揪出封天印的话,你就等着被扇到春天到来吧。”
源澈抬手抹去内窗泛起的白雾,指尖一片湿凉,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薄雾,又有像是被冷霜打碎的将凋梨花的愁,“已知封天印作为上古神器拥有无上神力难以掌控,已知目前世上知道它真实存在的不超过三人,已知修斯特网封印法阵完全失传。你觉得同时满足这三条的概率有多大?”
“大概跟企鹅装备立体机动装置(注1)在公元前206年的北极遇见了散步的秦始皇差不多,几乎为零,但不为零。”陆寰在侧面仔细注视源澈的神情变化,想了想,不经意道:“这三个条件,当初把封天印锁在冰泉下的风神应该都符合吧?”
“不会。”
源澈缓慢地摇摇头,也不知是“风神不可能监守自盗”还是“风神早已不复存在”的意思。
他鲜少有这样没头绪的时候,从小多于常人的特训令他早已习惯先于众人看穿真相,可这次他也同样泯然。究竟是什么人有胆量觊觎封天印?又是什么人有信心能掌控封天印?
“哦,我突然想起来,当时从坑底摔下去的时候,澈顾问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源澈心说我丢的东西多了去了,斜眼瞧陆寰翻找半天,最后递来一个白色的小物件,正是他在坑底捡到的那枚扇形雪山纹白玉坠。
源澈以指腹抚过篆刻的雪山线条,毫无预兆地问:“你看过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吗?”
“无聊的时候看过几期,怎么了?”
“川藏线和甘南线上都有非常多因雪山而停留的摄影师,或许他们偏爱黄昏为雪顶洒落的金粉,或许偏爱长风为峰巅编织的盖帽云,又或许偏爱纯澈的海子与神山交相辉映。每一座雪山的山峰都奇崛而磅礴,融入连绵众山的时候也因独一性而别具一格。我想如果从这座雪山着手去查,说不定会有线索。”
陆寰赞同点头,“所以要从国家地理杂志开始查起吗?”
“不,我只是问问,万一你对地理极其痴迷,恰好认得出这是哪座山峰呢。”源澈没好意思说其实他每期杂志都有订阅,但到现在也只记得雅拉雪山的大致轮廓,“这件事不着急,而且也不一定就在现实中有对应,你尽管安排下去。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封天印的下落,早饭什么的晚点再说,先回王母宫。”
*
崆峒山搭建起来的五六个帐营空空荡荡,北风肆意卷起单薄的帐帘,供暖设备也短缺,连热水都只有从游客中心打上来的几个保温壶。
主帐篷的桌上摆着四桶正在泡的方便面,谭颖有预感这将是他们忙起来前吃得最好的一顿,于是每一桶里都奢侈地加了卤蛋和火腿肠。
弈渊在旁边简短地跟源澈汇报进度,最后说:“目前就是这样了,没有发现。”
执行部副长的工作能力果然名不虚传,短短一个小时制定出来的计划合理且缜密,源澈赞许地拍拍他,说:“赏,下一桶泡面给你加两个蛋。”
弈渊依旧面无表情:“蛋倒是不用,请年假的时候别给我砍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这个下属什么都好,就是每年会不定期觉醒“外出旅游”血脉,然后跑出去不要(同事)命似的狂耍一个月,其间音讯全无,留源澈一个人忙得连轴转,最后带成山的特产回来堵住悠悠众口了事。
“哦,突然想起点事,电话借我用用。”源澈已经完全掌握自然转移话题的方法了,先是在购物软件上给自己和陆寰各买了个手机,又点开“1。21崆峒大乱斗”群聊,找到当时拍摄的现场视频,“这谁拍的?”
弈渊想了想:“这几天封山,道士应当都在王母宫里住着。我去找姜治,让他把人带过来。”
说着弈渊就要掀帘离开,源澈却不让他出去,说:“青海分局的水太深,我不放心谭颖一个人,你留在这儿看着,让陆寰陪我……嗯?陆寰呢?”
谭颖正吸溜着半软不硬的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陆部长刚刚去外面了。”
源澈略一沉吟,“算了,我自己去,那家伙充其量也就是个充数的花架子,有动静直接给我飞传音符。”
谭颖诧异道:“外头正刮暴雪,澈哥你不穿外套吗?”
“陆寰交代你买衣服的时候有让你买外套?”
还不等谭颖回话,源澈就一侧身从门帘缝钻出去,留下他满脸莫名其妙,小声嘀咕:“我不是买了两件冲锋衣吗?难道陆部长藏着没给澈哥穿?”
王母宫跟营帐的距离说近不近,源澈很顺利就找到了当时的拍摄者,是个才皈依半年的硕士毕业生,道号抱一。
然而源澈问了几句后,才知道抱一因为道行太浅,出事的时候都被师哥师姐挡在后面,就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摄影机架子,只得调转思路道:“王母宫里谁与封……那妖怪直接接触过?最好是有交过手。”
抱一说:“师父现在有法事在身,不方便请他老人家过来,不过另外一个师兄今天没排班,应当有空。”
此时正值劳务杂事时间,抱一将源澈请到偏殿,又给他沏了壶热茶,便转头匆匆出去找师兄救场。
源澈等得无聊,随手翻了翻旁边的本子,全是看不懂的经文笔记,复又给人家归位,有一搭没一搭抬头打量偏殿内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