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下场,便是教坊司呈新编的戏曲儿《芝灵记》,演的是那东海仙山上有千岁芝化人,以女子之躯护国佑民,得百姓爱戴供奉,最后飞升成神的故事。
大殿中央,那株千岁芝忽地裂作两半,从中跌出一人,小旦扮相的人跌跪在地,唱词凄婉,却透着不屈的坚韧,“金锁缠魂,芝裂命断,愿以残身,换得山河无恙……”
这正是这部戏临近结尾的片段,千岁芝在家国存亡的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愿奉献灵肉,以救山河,也就是在这时,百姓对她的爱戴与供奉到达了顶峰,她得以成神。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千岁芝成神,是以残躯。
残躯,顾名思义,千岁芝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飞升,她为百姓们祈福,为感染了瘟疫的患者熬药,她为战场上的伤残诊治,她为朝堂上的纷争建言献策……
她把自己掰成了无数的碎片,拼尽全力想要去挽救将倾的大厦,可那终究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千岁芝累倒了,病重了,被有些她曾救过的人鄙弃,被她的国家端上了赌桌,成为了交易的砝码。
千岁芝是饮仙露,食仙绛的灵物,她肉身是千百年难遇的良药,可助人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千岁芝是在快死的时候成神的。
皮肉被贪婪视她为灵丹妙药的人一片片剐下来,她被残忍地凌迟到气息奄奄,就在眼皮无比沉重地一眨一眨时,苍黑的天幕乍然被一到圣光刺破。
圣光温柔地落在千岁芝的身上,浑身血淋淋的伤口逐渐愈合,纯透圣洁的力量在她体内流转,她的身体被抚慰,灵魂被净化。
千岁芝飞升成了神,可她面对先前志得意满满脸狰狞要杀要剐的人,现在跪在她脚底磕头道歉痛哭流涕的那群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是她曾经拼尽全力相救的人,他们曾经是她的同胞。
可也是他们,几乎要将她虐待到只剩一具骨架。
他们把她逼上了绝路,她在这条绝路上封神。
千岁芝头痛欲裂,无数混乱复杂的念头一窝蜂涌进她的脑海,她现在是神,耳中尽是来自她信徒们的祈祷。
“神啊,请您保佑我们,愿战火早日停歇,愿今年的秋日可以丰收。”
“神明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的孩儿们啊!”
“神啊,你不是神吗?我浑身都在腐烂发臭,我快死了,你救我啊!!”
“苍天在上,求求你让隔壁米铺的东家早些死了吧,他活一日都在同我抢生意。”
“神啊,神啊,保佑我吧,今夜去偷知县府,可莫要被抓到了……”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神爱世人。
谁规定的神一定要爱世人?
千岁芝成了神,原本总是带着柔和暖意的眼神变得疏离,变得高高在上漠不关心。
可人们管那叫……悲悯。
殿内的戏曲儿正要唱到千岁芝被凌迟受辱的地方,沈昭坐于御座,指尖在案上轻敲,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戏班众人跪伏在地,“停了,这戏是何人授意?”
班首连忙磕头,额头都磕破了,汩汩流着鲜血,“是……是南国使臣,赠剧本,赠道具,道是贺寿的新意……”
南影安面色微变,起身欲辩,却见侍卫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剑未出鞘,剑鞘却抵住他膝弯,迫他重新跪坐回席位。
沈昭抬眼,目光缓缓扫过百官,声音冷静,像是完全没有动容一般,“朕的皇后,万寿无疆,倒是礼部的人啊……只日日吃俸禄,却干不好正事。”
她微微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礼部尚书,下一瞬,话锋陡然转利,“什么戏都能搬上一国之母的寿宴上来!”
“传朕令,将戏班一干人通通押下;白日里南国献礼封存;南影安——”
沈昭声音微顿,然后缓缓带上一点笑,“既然是使臣,朕自然不会亏待,辛苦两位暂居驿馆,无旨……不得出。”
南思雨猛地起身,却觉腕间一麻,指缝间的银针不知何时落入了身后的侍卫手中。
那侍卫以帕裹针,抬手,银针在灯影下闪出一点蓝光,俨然是淬了毒。
南思雨唇色惨白,却终究未敢再动。
穿戴着甲胄的侍卫正要上前将戏班子的人纷纷押下去,下一秒,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戾风刮过,满脸油彩的戏子们纷纷暴起,撕了戏服,露出下面干练的夜行衣,随即袖中短剑铮然出鞘,人影如落雨一般四散开。
其中大半的人朝着高阶上的沈昭飞掠去,面目冷凝,带着浓重的杀意。
“有刺客!!护驾!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