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君王淡声询问,“爱妃,你觉得他们重要吗?”
远处,两军交战,卷起飞尘。
是啊,那些在战场上拼得血肉横飞的士兵们重要吗?
当棋子、代价不是自己,便如同隔着文字看史书,终究有着遥远距离。更何况这一仗若输了,陷入绝境的将是她与君王。
人会觉得蚂蚁重要吗?
面对更加切实的利益或目标,人,会觉得施舍出去的一颗饭粒,会觉得蚂蚁重要吗?
脸颊旁的胸膛很温暖,她不禁又朝君王怀里缩了缩,换来对方轻抚她的长发。
“臣妾不知道,臣妾只知道,君上最重要。”她永远知道怎么说,能讨好这位冷漠的君王,所以她是他身边留得最久的一个。
战旗在远处猎猎,渺小的一点,淹没于成千上万战士中。
王朝的旗帜就在城楼近前,随风扬展,舔舐着太多人的卑微与殒亡。
玄色宽袖遮住她大半身躯,君王欺身覆过来。
金绣龙纹在烈日下耀眼灼目,明明是冷血的君王,偏偏生了神仙般的容颜。
“欺君,爱妃分明已有答案。”君王的眼睛如夜空神秘,照见更遥远、更深邃的什么。
有吗?她怎么不知道?
心情像是袒露在寒夜下,结了冰的染血大地上,悲怆又麻木,萧瑟又无望。她仰首吻上君王的唇,“嗯,除了君上,谁都谈不上重要。”
战鼓擂擂,城楼上的将士笔直望着前方,目不斜视。
君王的手在她身上缓缓游走,专制、不容置疑,仿佛只消稍稍用力,就能像捏碎蚂蚁一样结束她的生命。
近在耳畔的呼吸,盖过城下冲锋陷阵的嘶喊。
她想,人命呐,有时候轻贱如斯……
——
……
子桑尚未睁开眼,已经天旋地转,摔倒在地。
太多声音、画面、情绪、感受瞬间涌来,脑海快要炸掉。没忍住,她干呕起来。
视野里,黑缎般的长发就在眼前,子桑顺着脚踝向上望去。幽玄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垂眸注视她,如同看一件没有生息的器物。
冷寒与燥热交替绞缠她的神经,她认出来,幽玄这张脸,曾出现在她那位位及人臣的夫君、易子而食的孩子他爹、冷漠疏离的君王、屠她全家又迫她占她的仇人脸上……
她仿佛刚经历过许多轮回,又像做了个清晰异常的梦,梦里一切真实得让她浑身发颤、恶心想吐。
黑夜依旧,高塔依旧,露台之下,风草簌簌。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问完后支撑不住,再度伏倒在地。
幽玄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的视线很像凌迟的刀。
“为什么这样做?”最后的力气化为愤恨的眼神与语气,她抬眸瞪他,“你有病吗?”
让她一次一次经历不同的人生,而且用的他那张脸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世俗的轮回里,为人者,或冷眼旁观,或欺弱凌善,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作为人活着”,是如此令人厌倦、疲惫、绝望的事。
“作为人之个体,孤独本为常态,厌倦也无可避免。俯仰天地,身如尘埃渺小的你,在千帆过尽后,是否也想走出这幅画卷,去看一看框外之景?”
幽玄神情未变,“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你参透人世虚妄,不再执着于此间世界。”
子桑冷笑,她想错了,幽玄不是有病,他只是和她不一样。
说到底,就是想让她厌世,然后心甘情愿放弃灵魂,成为他冲破这个世界的工具。
“这就是你的手段吗?”她斜睨对方,“为什么拐弯抹角,不直接扭曲我的记忆?是办不到吗?”
“能量会保护灵魂,除去还在维系天地存续的那部分天道,世间无人可以篡改你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攻心,折磨她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