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营,木屋。屋中神秘白气,缱绻流淌,四溢漫出。王扬坐于门口,周身被白气笼罩,如坐云海。暮色如金,斜阳照在氤氲升腾的白气之上,折射出朦胧光晕,为王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虚幻的轮廓。正在排队乞求神使赐福的蛮人见此情景,都屏住呼吸,跪地叩拜,如叩天君!左右两列佩刀站立的蛮人则满面骄傲,与有荣焉。王扬浅笑抬眸,俊采星驰,衣袂拂处,烨然如神。屋内角落里,竹节成堆。萧宝月蹙眉鼓腮,颊沾黑灰,一边啃着粗饼,一边拨弄着火堆里的竹节,活像个受气的小杂役。时不时就瞪一眼王扬,眼神极是幽怨。竹节上打小孔,一端插入火堆,另一端埋入湿泥,竹节中的空气受热膨胀,蒸发湿泥的水分产生蒸汽,挤压向小孔排出,成为王扬的“仙气”。所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王扬负重前行“不要说‘我希望’,要说‘我一定’。”王扬看着跪在五步之外的瘦小蛮族少年,声音严厉起来。少年更害怕了,单薄的肩膀缩紧,整个人匍匐在地上,嗫喏道:“我我真的希望”“不要说希望!”王扬声音越发严厉。少年吓得抖似筛糠,泪水涌出,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下唇,把呜咽声咽回喉咙里。“你抬头。”王扬的声音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少年僵了僵,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见王扬沐浴霞光,如神如圣。“盘王既命定了你来叩我,便不会因为你瘦小便遗弃你不顾。因为盘王看重的从来不是力气,而是勇气。我能看出,你心里藏着莫大的勇气,只是暂时被胆怯裹住了,如埋在地下的火种,明明烧得炽烈,却被土层盖着,以致于所有人忘记了它的灼热,包括你自己!你如果想要盘王的赐福,那就让你心底的那团火焰破土而出!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说出你的愿望!不要说‘我希望’,要说‘我一定’!”少年泪汪汪地望着王扬,鼓起勇气,嘴唇颤抖着说道:“我一定要练好刀!”王扬皱眉:“声音太小。”少年吸了吸鼻子,提高声音:“我一定要练好刀!!”王扬不悦:“听不见,重新说!”少年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喊道:“我一定要练好刀!!!”王扬冷笑,语气轻蔑:“听不见听不见,你真的想练好刀吗?我看你根本不想。”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声喊道:“我一定要练好刀!!!!”王扬厉声呵斥:“你在敷衍自己还是在敷衍盘王?你要让盘王看到你信仰的真纯!把你的心喊出来,让盘王看看,它有多真!!”少年攥紧了拳头,昂起头,脖颈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我一定要练好刀!!!!!一定要练好刀!!!!!”王扬开始给正反馈,满意点头:“很好。继续。还要什么?”少年如打了鸡血,红着眼睛继续嘶吼道:“我一定要打很多猎物!!!!”“还有呢?”“我一定要吃很多肉!!!!”“接着说!”“我一定要当圣卫!!!!”“我一定让人瞧得起!!!!”“我一定要复兴宜都部!!!!”少年的吼声像炸开的惊雷,一遍遍回荡在天空之下。不少蛮人都看得呆住了,怎么也不想不到,那个平日里总缩在人后、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瘦弱小子,竟能喊出这般撼动人心的力量!即使是之前最瞧不起少年的那几个壮蛮,此刻也不能无所触动,脸上嘲讽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了很多情绪的复杂神情。王扬语气陡然沉了几分:“如果有人阻挡宜都部复兴,你怎么办?”少年眼睛血红,有如疯魔,大吼道:“我和他拼命!!!”“如果有人要害神使,你怎么办?”少年沙哑的嗓音里继续爆发出嘶吼,同时爆发的还有一股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狠戾:“谁敢害神使,我杀他全家!!!”“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文道期!!!!”王扬单手结印,心中默念了一遍此人的姓名,停了顿一会儿,郑重说道:“盘王听到了你的话,同意为你赐福。现在,我以盘王之名,赐福于你,并封你为圣卫——”王扬伸出手掌。群蛮耸动惊呼!少年更是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眼中燃烧着癫狂的虔诚和喜悦,手脚并用地爬过两侧圣卫中间的通道,爬到王扬跟前,颤抖着将头贴近那只神圣的手掌,他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王扬表情严肃,声音庄重:“你是我亲手锤炼的利刃,是盘王忠诚的坚盾!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死亡不能使你沉沦,黑暗不能将你囚困!你将以铁血为甲,以荣耀环身!守护吾道,清肃不臣!吾为神使,吾魂永生。汝为圣卫,汝名永存!”王扬高声宣布道:“闻道七!自今日起,你便是我座下第七十三名圣卫!”文道期眼里溢满泪水与狂喜,战栗着抬起手臂,大声喊出心中跟念了多遍的话:“遵神使令,行盘王意!!!”左右两列站立的圣卫们同时抬臂,齐声高呼:“遵神使令,行盘王意!!!”众蛮脸上都涌动着狂热,他们望向圣卫,眼神中既有敬畏,又有被点燃的渴望,跟着抬臂高喊:“神使不朽,圣卫永昌!!!”噼啪。竹节爆裂,宝月被呛咳出声。扣五分。王扬转头,不满地看了宝月一眼。宝月恨恨回瞪,然后生无可恋地抽了根新竹节怼进泥里,口里小声嘟囔道:“神使不朽,祸害长久”“人生寿促,天地长久——”“乐大人,这时候就别吟诗了。奉不奉诏给句准话!拖得再久也没意义。”孔长瑜实在没了耐心。乐湛嘴里不停蹦字,但就是不说奉不奉诏。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以诗言志,要来波大的,所以还认真听了一下,结果这老贼背嵇康的组诗《赠秀才入军》,一首接一首,没完没了!(这诗一共十八首)乐湛缓缓道:“此诗未完,舍人静听。”“我静听你——”孔长瑜差点骂脏话,压下火气道:“好,乐大人既然有如此雅兴,那就让令郎陪大人一起吟咏。”乐湛哈哈大笑:“舍人何必相欺!犬子根本不在荆州!我久历官场,阅事无数,既然忝为上佐,位至别驾,岂能无手腕?既然敢来,必然是——”“爹。”乐湛愣住。乐小胖后面跟着一队士卒,大摇大摆地进来。和刚才殷家小五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乐湛仿佛见鬼一般:“你你你你怎么”乐小胖抢先道:“多亏王爷照料士族,儿子这回是驻军护送回来的,挺有面儿的”虽说现在局面已经糟糕透了,不过还是有士大夫差点乐出声来。心道:都说乐家子不长进,现在看这不是不长进,而是蠢到家了乐湛气得要吐血,大骂道:“我看你是被马——”刚骂出口,就看儿子向他拼命使眼色:“爹,你有心疾,万不能动怒啊!”乐湛会意,佯怒道:“我今天不打死你这孽障我就——啊!”乐湛突然捂住胸口,踉跄倒地。乐小胖嚎啕扑上:“爹!你醒醒啊爹!快!快请医士!爹,你坚持住!我马上回去取药!”乐小胖回身就走,没走两步便被士兵拦住。乐小胖大怒,厉声道:“我爹有心疾!必得我家中秘药‘暖玉销魂丹’救命!谁敢耽误我取药,谁便是害死我爹的元凶!是淯阳乐氏和太原孙氏的仇敌!必死无葬身之地!还有,王爷最是礼敬世族!我爹要是出了事,你们以为王爷会放过你们吗?”士兵们看向孔长瑜,孔长瑜冷笑道:“五刑之属三千,罪莫大于不孝。乐公子气晕尊长,合当受杖。来人!把他抓起来!拖到外面打,一直打到乐大人苏醒为止!”士兵一拥而上,按住乐小胖。乐小胖边挣扎边喊:“孔长瑜!你个狗草的!你公报私仇!以贱打贵!我知道了!你一直嫉恨士族,所以借王爷的名义来这一手!顺便挑拨王爷和士族的关系,既让士族疏远王爷,又让寒人用事!这招狠啊!你个卑鄙小人,因一己私欲,坏王爷大事”众人心道,这乐家子有点东西啊,怪不得能和王扬走得近孔长瑜虽知这明摆着是诬陷之言,任谁都不会听信,但仍然无法做到完全无视这些话。或许是嫌约乐小胖实在太吵,又或许是他心底也隐隐有担忧,担忧有一日王爷面对取舍,说不定会把自己丢出平息士族怒火,他有些焦躁地下令道:“把他嘴堵上!拉下去打!”——————注:1用寒人还是用士族,这是永明时段甚至整个宋齐梁时代隐伏的路线之争,牵动的不仅仅是巴东王,很多斗争背后都有这条暗线的影子,后几卷会揭示得更明白。2第二百一十七章《温泉假日》:“王扬依旧闭着眼,嘴角带着笑意,慢悠悠说道:‘佛门有金刚狮子吼,我修的这叫暖玉销魂吟’”3《周书·贺拔胜传》:“又使人诱动蛮王文道期,率其种落归款。梁雍州刺史萧续击道期不利,汉南大骇。”《陈书·淳于量传》:“荆、雍之界,蛮左数反,山帅文道期积为边患,中兵王僧辩征之,频战不利。”蛮乱一直算不上南朝的心腹之患,但闹得凶的,也称得上是肘腋之患,尤其到了中后期,北朝开始挑动蛮族造反,内外勾连,相互策应,甚至称王称侯,连三峡水路都截断了,连耗南朝国力。本章中出现的文道期,在原时间线中,就是被北朝招诱动乱的之一。而之所以姓文名道期,不像勒罗罗、勒玛那样一听就有蛮风,是因为宜都部汉化最久最深(这也是用田大刀调兵用虎符的原因,反而现在汉廷都不用虎符了),大姓像文、田、成、梅、向、桓等和汉姓无异,名字也是汉名,不仅通行汉语汉字,甚至以汉语为母语(盘王正语)而鄙弃蛮语,所以昂他曾吐槽宜都蛮说“那群连蛮语都不会说的疯蛮”。不过昂他这是夸张说法,之前探子为了抓王扬曾以“汶阳蛮语应声而答”故而并不是完全不会说,只不过是没有本族蛮语而已。:()关于南朝贵公子是我冒充的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