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绒锁

二百二十九不卑不亢见风云（第1页）

姬南神色平静，微微颔首，不卑不亢：“正是。九黎部巫觋，周南。”“跟我来。”妖将毫不客套，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一队同样彪悍、手持骨矛石斧的妖兵立刻上前，动作粗鲁却有效地半是护卫半是监视地围住众人，引他们走向旁边十几头早已等候多时、壮硕的如同移动小山丘般的山犀象。这些巨象披着简单的皮甲，长牙狰狞，象眼猩红，散发着野性的力量感。那妖将自己也翻身骑上一头特别高大的山犀象，就骑乘在姬南近旁，几乎是并肩而行。其腰间那柄粗糙的砍刀格外显眼，刀刃上缺口处处，呈现一种暗红发黑的色泽，那是长年累月被血锈浸染、无法洗净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杀戮生涯。山犀象体型庞然，步伐沉重，踏在地面上发出咚咚闷响，但行于崎岖山道却异常迅捷平稳，背上鞍座宽大，坐上去极稳。一路行去，姬南等人好奇地四顾打量。夹在茂密的近乎原始的墨绿色山林与杂乱低矮、用粗糙石块和原木搭建的石屋木棚之间，这条通往山城的主道还算宽阔平整，显然经常有大型兽类通行。临近城门，才发现那远看粗糙的石墙实则高达二十丈上下，墙面布满凿痕和风雨侵蚀的斑驳，墙头更是插满了横七竖八、长短不一的铁刺铁钩，许多上面还残留着暗黑色的污迹和破碎的布条，显得狰狞可怖，防御功能远胜美观。城门前，更有一道利用天然裂谷加工而成的、宽达十丈、深不见底的护城深堑，下面漆黑一片，只有山风呼啸灌入时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尖啸声，令人毛骨悚然。城门内外，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妖物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许多全然不具人形，有的顶着兽首，有的拖着鳞尾，有的浑身覆盖羽毛或甲壳，分明是深山的精怪、水泽的妖魔，甚至有些是难以名状的异类。它们交易、争吵、咆哮，散发出混杂着腥臊、草药和野蛮的气息。不少妖物身上带着伤疤，手持稀奇古怪的兵刃，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嗜血、冷漠与好奇，肆意打量着象背上这几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外来客。便是惯经战阵、胆气豪壮的唐焚，此刻也不由得绷紧了神经，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武器附近。山犀象入城时，那象背上的妖族驭手毫无减速之意，反而发出一声唿哨，催动巨象竟是发力狂奔而入，沉重的象蹄踏在石板上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屡次险些撞上道旁躲闪不及的小妖或摊贩，引得一片愤怒的咆哮嘶吼和鸡飞狗跳。而那驭手只是纵声狂笑，对周围的混乱视若无睹，兀自催象猛冲，显是跋扈惯了。正观察间，涂展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手指微微颤抖地指向街道一侧。顺其目光望去，只见城内主干道旁的一处空地上，赫然立着一排高达三丈的粗大木架。架上用铁链悬挂着数十具尸体，随风轻轻晃动。其中既有残破不堪、服饰各异的人族尸身，亦有形状各异、保持部分本体的妖族骸骨。所有尸身早已在烈日风雨下腐烂变形，面目模糊难辨，黑压压的蝇虫覆盖其上，嗡嗡作响，唯余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弥漫开来，可怖景象足以让心志不坚者噩梦连连。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残酷的警告和威慑。那妖将似乎注意到唐焚、解堪、涂展等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妖气，凶悍的神色稍缓，主动开口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蛮荒特有的直白与残酷：“蛮荒城已有多年未有像你们这般正式的外客到访了！往日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外来的人族修士，嘴上说是游历、历练，实则十个里有九个半是为杀妖取丹、剥皮抽筋、盗采灵矿而来！被我们巡山队逮到，一概格杀勿论，挂在此处以儆效尤！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们既是老祖亲自邀请的客人，那便是我们蛮荒城的朋友！只要守规矩，自然无事。”行经一处地势稍高的山坡，见一座新的石楼正在修建，下方约有数百名人族奴隶与一些被驯化的、体型笨拙的妖兽混合在一起，在妖兵手中带着倒刺的皮鞭驱策下艰辛劳作。那些人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表情麻木呆滞，许多男子赤着上身，露出嶙峋的肋骨和背上道道新旧交叠的血痕，在一群持械妖兵虎视眈眈的严密监视下，如同牛马般搬运巨石、搅拌泥浆，运转不息。忽闻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两名监工的妖兵似乎嫌效率太慢，骂骂咧咧地冲入人群，将一个动作稍慢、头发花白的老者踹倒在地，蘸水的皮鞭立刻如雨点般落下，抽得老者皮开肉绽，哀嚎不止。姬南眼角微微一跳，目光在那老者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只是眸色似乎更深沉了些。转过这个令人压抑的山坡，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座巍峨壮丽、与周遭粗犷风格截然不同的宫殿群呈现于眼前。宫殿依山势而建，层层叠叠，楼台高耸，尖顶如同利剑直刺天空，带着独特的、充满力量感的地域风情。，！纯白的石墙在夕阳金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光洁如镜，与不远处一湾由雪山融水汇成的、清澈碧蓝如宝石的湖泊相映成趣。湖边奇花异草繁盛，景致优美静谧，与方才一路所见的混乱、血腥、粗犷的蛮荒景象判若两地，强烈的反差令人一时难以适应。正当众人惊诧于这突兀的华美与宁静之时，引路的妖将压低声音，语气也变得恭敬了几分，说了一句：“啸月宫到了。大总管已在殿前等候。”随即不再多言，引着众人沿着一条宽阔整洁的白石阶梯，向着那宏伟宫殿的正门方向行去。大总管是个身材圆润、面容带笑的中年人，身着一件华丽考究的雪白法袍——那样式与材质，即便放在中原各大仙门，也堪称上品。他胖得如同一位养尊处优的富家财主，然而那双微眯的眼睛里，却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仿佛毒蛇吐信，倏忽即逝。他紧赶几步上前，仰着圆润的笑脸，半躬身子殷勤问候：“请问远道而来的贵客，哪位是九黎部的巫觋大人？”姬南微微颔首，目光与之相接的刹那，却仿佛感到被一头蛰伏于暗处的阴狠野兽细细打量。这人身上有种掩饰不住的真正煞气——那是杀人无算之后，浸入骨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涂展微笑着上前一步，从容引见：“这位便是九黎部巫觋，周南大人。我等应蛮荒之主夏老祖之邀，特来拜会。”“欢迎！欢迎之至！快请——快请进！”大总管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切，几乎要漾出油光，“在下是此间总管，亦是蛮荒之主的第九子，您叫我老哈便好。”他迈着与其体型不甚相符的灵巧碎步，引着姬南一行人向宫殿深处行去。沿途遇见诸多凶悍妖兵妖将，皆垂首避让。穿过装饰华丽、迂回曲折的甬道，众人被引入一间极尽奢侈的宽敞房间。双方分宾主于青玉几案前落座。老哈未语先笑，满脸尽是恰到好处的遗憾：“禀告尊敬的巫觋大人，实在是万分抱歉，您来得太不巧了。家父于一月前突然闭关，闭关前特意严令不得打扰。您看……若有什么事情，不妨先与我说说？在这蛮荒之地，些许小事，我还是能做得了主的。”他说话时，一双小眼睛紧盯着姬南，不漏过丝毫反应。殿内静默数息。姬南面上笑容不变，从容开口：“数月前，小子有幸在某场合偶遇夏老祖，承蒙老祖厚爱，特意叮嘱我得空定要来蛮荒之地看看他。此番小子恰得清闲，特来探望老祖，此为其一。”“其二，十万大山与蛮荒之地乃山水相连的近邻，合该多亲近走动。小子既忝为大山之主，自当常来与老祖沟通往来，以睦邻谊。”“其三，”他语气稍顿，目光清亮地看向老哈，“我确有一桩大生意，想与老祖当面详谈，听听老祖的意向。此事关乎两地未来，还望大总管务必代为通传，禀明老祖。”“巫觋大人您太客气了！”老哈一拍胖手，笑容可掬，“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尽快将您的来意转告家父。只是……家父闭关实乃紧要关头，何时能出关接见，实在难以预料。大人您一路劳顿，请先稍事休息。晚间设下薄宴，届时我们再坐下好好聊聊您所说的大生意，如何？”言罢，他也不等姬南回应，轻轻击掌。一队气息精悍的妖兵应声而入，在一名妖将的带领下，“护送”着姬南等人前往休息地寝殿。步入安排的寝殿，就连见多识广的涂展也不禁微微惊叹。谁能想到，在印象中粗野原始的蛮荒深处，竟藏着如此一座奢华程度堪比中原诸侯宫殿的居所。墙壁镶嵌的夜明珠散发柔和光辉，青玉雕成的床榻几案触手温润，黄金杯盏流光溢彩，更有珍稀的异卉奇花点缀其间，幽香袭人。唐焚忍不住叹道：“这些妖族……竟也过得这般日子。”观虎蹲下身，摸着光滑沁凉的白玉床榻，啧啧称奇。咸巫抚过一柄镶嵌着硕大宝石的银壶，摇头叹息：“与此地相比，咱们九黎部过得简直……如同猪窝。”解堪依旧言简意赅，他目光扫过殿内华美的陈设，最终落在方才离开的妖兵方向上：“大管家，说谎。实力，不弱。很危险。”能让解堪直言“危险”，那位看似和善的胖总管，其实力恐怕很不简单。姬南闻言轻笑：“什么老祖闭关，不过是推脱试探的伎俩罢了。”涂展负手踱步，打量着室内的奢华布置，缓声道：“我年轻时曾在蛮荒之地待过几年，但未曾如此深入，也未遇到过这般层级的大妖……”“但我感觉，这里的妖族比中原的妖族更为凶悍善战。中原的十二妖王，各有城池、家族生意，麾下妖兵无数，早已远离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而这里的妖族，仍处在极其蛮荒的境地，活着每一天都需拼命争抢。他们只崇尚绝对的力量，弱者……没有说话的资格。”，！“据我所知，一直都有中原的大仙门、大家族派遣弟子前来此地‘历练’，也时常有弟子陨落于此。能在此地完成‘历练’者，归去后才会被师门、家族真正视为已能独当一面。这里，或许是天下间最排外、最血腥的几处地方之一。”涂展苦笑一下，继续道：“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也盘踞着几十个妖族部族，甚至还有几个人族部落！为了争夺地盘、食物、水源，彼此间仇杀不休，其酷烈程度，绝非我们这些外来的妖族所能轻易理解。”他仔细回忆着：“像夏庚这般的大妖王，通常只是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战斗，唯有遇到外来的强大修士，才会偶尔出手。而各妖族、人族部落的存亡，往往只系于大妖王的一念之间。我们方才所见那些奴隶……恐怕并非本地人族，而是外来‘历练’失败、被废去修为的人族修士。”咸巫不禁好奇：“那些奴隶的师门、家族，难道不会前来兴师问罪，或设法解救门下弟子？”涂展笑了笑：“基本不会。且不说能否打得过蛮荒之地的妖修。既名‘历练’，便是冒险的试炼。通过了，自有荣华富贵、师门重望；通不过……师门和家族，通常也不会浪费资源去养一个‘废物’。”最后，涂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总结道：“我当年，也是来历练的。所幸，最终通过了考核。”——————————晚间，老哈设宴款待姬南一行。宴席设在另一处灵蕴盎然的宫殿。殿宇四周墙壁上，海碗大的油灯燃烧着不知名的油脂，光芒稳定而明亮。殿旁有瀑布流水潺潺注入池中，岩石缝隙间生长着罕见的灵草异花，时有羽毛绚丽的灵禽或形态奇异的瑞兽悠闲走过。殿内玉台之上，妖娆的妖族侍女穿梭往来。一张张精致的小几已布置妥当，其上摆满了烹制好的上等熏肉、烤肉、腊肉等各式肉食，醇香的美酒被一坛坛搬来。已有几位气息强悍的大妖在座，见姬南等人进来，纷纷起身相迎。一队身着中原服饰的人族乐师在场边弹奏起悠扬舒缓的乐曲。老哈热情地邀请姬南等人入座，言笑晏晏，频频劝酒。众大妖见今夜宴请的是十万大山的人族来客，但其首领随从中竟以妖族居多，神情间不免流露出几分玩味。毕竟如今十万大山与蛮荒之地摩擦渐起，人族与妖族之间积怨颇深。众大妖也不便多言，只是一个接一个地轮番上前敬酒。若论应酬交际，姬南等人亦是此中高手，与群妖嬉笑结识，场面一时间热闹非凡，酒盏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了几分醉意。脸色酡红的老哈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有些艰难地站起身，高声道：“尊贵的巫觋大人，为迎接您的到来，我们特意准备了蛮荒之地最热闹的节目，为您接风洗尘！也希望您能试试手气，博个彩头！”说罢，他重重拍了拍手。殿外立刻涌入一群魁梧的妖物力士，动作迅捷地将殿中央的篝火、乐器等物清理一空。就在姬南等人疑惑之际，大殿左侧门廊下，走出一名浑身覆盖皮甲、手持刀盾、神情彪悍冷峻的人族武士。而右侧门廊，则由两名奴隶牵着一条通体黑毛油亮如缎、唯有一双瞳孔赤红如血的魔狼走入殿中。旁边那些喝多了酒的大妖们顿时兴奋起来，红着眼睛大声嘶吼欢呼，纷纷掏出随身的财物、灵材，开始下注。姬南等人这才明白，眼前即将上演的，是一场血腥的角斗赌赛。大总管老哈转过头，脸上堆着热情的笑意，对姬南说道：“尊贵的客人，这是我们蛮荒之地最受欢迎的小游戏，您要不要也下一注，玩玩？”姬南略作思索，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物，随手抛给旁边的侍者：“紫玉玉髓一块，作价五百金，压那人族胜。”那块玉髓足有拳头大小，紫气氤氲，莹润无瑕，价值远不止千金。此注一下，殿内众大妖的眼睛瞬间都直了，气氛骤然变得更加炽热狂躁。唐焚、观虎、涂展等人见状，也纷纷撸起袖子，掏出灵晶宝物下注。唯有咸巫面露厌恶之色，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咚！咚！咚！”沉重的鼓声敲响，宣告角斗开始。奴隶们猛地松开魔狼颈上的项圈。“嗷呜——！”那血瞳魔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野蛮咆哮，原本丈许高的身躯竟猛然膨胀至两丈有余，油黑的皮毛上骤然冒出根根粗硬的金色长毛！它瞪着那双嗜血的红瞳，高高跃起，挟着腥风猛扑向对面的敌人！那全身披甲的人族武士，在如此高大迅捷的魔狼面前，显得异常渺小。这等强弱悬殊的视觉刺激，立刻让殿内的大妖们疯狂起来。“我赌这人族撑不过一炷香！”“妈的！我偏压人族胜！博一把大的！”殿外一些妖族武士也被里面的喧嚣吸引，挤进来嗷嗷叫着加入赌局。场地中央，那人族武士显然有修为在身，武艺高强，经验老到，面对凶残扑来的魔狼并未硬抗，身形如旋风般疾闪，化作一道黑线游走，手中刀盾不时化作数点寒光劈出，“嗤嗤”破空声笼罩了魔狼周身要害。就在这片喧嚣狂热的氛围中，大总管老哈仿佛无意地瞥着场中的激斗，端起一只银质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香茶。随后，他用一种只有紧挨着他的姬南才能听清的细微声音，淡淡地问道：“巫觋大人，您白天所说……有一笔大生意想与家父合作。不知，可否先让我听听？”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角斗场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闲聊家常。：（）仙路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