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图纸上的修缮画得实在。
檐下要刻花鸟,墙面要上浮雕,廊柱得裹层细麻刷桐油,地面要铺澄泥砖与鹅卵石子的花街,墙角还得砌不少小花台,更是有山石造景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造园林呢这是。
“周掌柜瞧着如何?”
“这是请的哪位营造大家,画得相当有派头。”
周掌柜自己呡了一口茶,“这得慢工出细活,都是雕刻的活计,且费功夫。”
“三十贯。”
卫锦云说得干脆,一路来阊门市集跑得疲惫,又喝了一碗茶,“两匠人,一个月工期,管饭。”
周掌柜刚喝了口茶,听了这价钱,“噗”的一下,茶水溅了自己满胡须。
“卫小娘子。”
他放下茶碗,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边呛一边道,“咱如今可是太平年月,日子虽好过,也没这么折腾的。青天白日的,你打劫啊?”
“瞧您说的。”
卫锦云拿起图纸,笑得谄媚,“前番我家那铺子,不过是抹了层糙灰,铺平了泥地,算什么正经装修。这回修缮,不过是看着再体面些,墙再刮得细些,地再铺得平些,廊下再支个木栏杆,再堆个石头,再整些雕花哪就到打劫的份上了?”
这一段“再再再”的险将周掌柜给绕晕了,他眯眼瞅她,“体面?你可知这麻筋灰要掺上好石灰,澄泥砖得请人水磨,单是那墙壁雕花作山石,就得巧匠凿上十多日,更别说这恰到好处又不磨脚的鹅卵石子了。我知晓你就开一家糕点铺子,山塘街那徐记也没修缮成这样,谁家卖糕点的作这般?”
“周掌柜莫急啊。”
卫锦云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上回我家那铺子虽糙,可经你家两位能工巧匠手拾掇得干净利落,这不咱们天庆观前的掌柜们瞧了都说好。我这糕点铺子,是要改作茶楼的。等茶楼生意一做,我打算请些说书先生、弹唱娘子,往来的客人不都是些体面人。”
她换了口气继续道,“这客人见了这活计,能不念叨铺子修缮得好嘛届时,我多提两句‘周记的料实、活儿细’,您这下半年的单子还不排到腊月去。哎呦周掌柜,这账,您不比我会算?您瞧我这图纸只是一层,这日后,我还要加改二层,那我还不是继续得请您。”
周掌柜摸着下巴,见她年纪比他小了几轮,确实滔滔不绝,忍不住自个儿也笑,“你这利索嘴,三十贯绝无可能,三十七贯吧。小张和二牛得顿顿得有米有菜,隔三差五还得有口肉,不然哪有力气刨砖刮灰,还给你这墙上雕花。”
“三十七贯便三十七贯。”
卫锦云拍了下桌板,震得旁边的茶杯都跳了跳,“不如眼下我们就将这契给签了,明个儿就开工!”
周掌柜瞅着她眼里的亮劲儿,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就当是再沾回你的光。”
二人正签着契,写上包料包工,一月且管饭,定金十五贯诸如此类,小张打着哈欠,端完水饭从后院出来,见卫锦云,他也揉了揉眼。
“卫小娘子!”
小张扒了两口水饭,“今日怎的得空过来?”
“嗐,明日你又有活干了,且将家伙收拾收拾,再挑些好料,给卫小娘子的铺子里送去。”
周掌柜按着一式两份的手印,余光瞥见自家侄儿正使劲捋头顶上的鸡窝脑袋。
“她的铺子又要修缮?”
“对。”
“叔啊,不如我今日就去。”
“一早甭找骂。”
待拿着契出了周记砖瓦铺,卫锦云心里头更加舒畅。她本是要盘算着这周掌柜会将价钱提到四十多贯,没想到三十七贯便成了。日后他那生意有人问起来,还真得替他好好说道说道。
这真是个实诚人,怪不得能盘个最里头的铺子做生意。
日头也渐渐上来,卫锦云哼着调子拐进王记木匠铺时,正撞见王木匠埋在刨花堆里,弓着背刨一块柏木,木屑飞得到处都是,只露半个的脑袋顶。
“王掌柜,您在这堆聚宝盆呢。”
卫锦云吆喝了一声,“闻着这木头香就知道,近来的活计定是排到街尾去了。”
王木匠手一抖,刨子差点滑到脚背上,“卫小娘子你吓我一跳,这嗓门比我家锯子还利。”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快进来,里头凉快。”
里屋帘子一掀,王娘子端着个端着碗出来,碗里飘着粥香,见了卫锦云就笑,“卫小娘子,刚熬了新米的粥,就着腌嫩姜和虾子酱,一块坐下来吃一碗?”
她与卫锦云熟识极了。这姑娘隔三差五就来她这订藤编竹篮,小到装点心的细篾篮,大到盛瓷器的圆筐,还有椅子,从不让她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