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的大水缸的影子向西偏移了几分,影子也拉长了一些时,霍青终于从镇上回来了。
他今日一次从邻村收来了两头猪,这样后头的两三天,他便都可以不用再走村收猪了,便可以腾出多一些时间来给家里做活儿。
最近一段时间他为了能多攒些钱,四处走村,看看有没有人要帮着杀猪,劁猪的,偶尔遇到有卖羊也都收回来,自己宰了来卖,以至于他连家里的活儿都落下了许多,如今想想,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像是劈柴,打草,整修菜园子,进三月了,虽然田里的地不用他自己打理,但家里后院的菜园子总得翻出来,今年家里多了一口人,后院的菜地得全都劈出来才行,这些都是活儿。
他多干一些,苓哥儿在家也能更轻松一些。
虽然日子仍旧忙碌,但霍青心情却不错。从新春开年至今才一个多月,可他卖猪,帮人杀猪劁猪,还有之前卖鱼,卖猪皮膘,前些日子卖野菜的钱加起来,七七八八的,他手里又攒下了二两多的银子了。
离他之前想的攒够二十五两活动的现银就可以对苓哥儿说明心意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因心里头轻快了,霍青也不觉得累了。然而今天当他拉着板车快到家时,远远的第一眼瞧见的人却不是江云苓,而是弟弟霍文。
只见霍文站在门口,脸色有些焦急,不断伸头张望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霍青心里忽然升起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小文。”霍青喊了他一声,道:“怎么了?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却见霍文见了他像是终于松了好大一口气,赶紧小跑上前,连喘着粗气都顾不上了,语气又是急又是埋怨:“哥,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不等霍青回话,霍文又一股脑的道:“方才有个姓徐的男人来家里找苓哥哥了,又是同乡又是青梅的,我瞧着他对苓哥哥有意,苓哥哥见了他也高兴得很,他俩去山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也不知道苓哥哥会不会跟着他走!你赶紧去看看!”
“轰!”的一声,霍青的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蓦的断了。
霍文说了那么长的话,霍青却只抓住了青梅和不知道苓哥哥会不会跟他走这两句话,心中巨大的酸涩和醋意瞬间将他淹没,霍青咬了咬牙,扔下板车便朝着山的方向跑去。
——
虽是相识已久,然而到底是一个汉子和一个哥儿,也不好往太偏僻的地方去,否则叫人看见了反而容易生出些闲话来。
于是,江云苓便带着徐景和往山脚下走,这儿地方开阔又安静,周围却又不至于完全没人,凡是有人上山下山都能看见,且他和徐景和讲话时也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算于理不合。
徐景和的出现实在让他意外,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让江云苓自始至终都笑弯了眼,一路上嘴里叽叽咕咕的就没停过,问了他康和堂如今经营的如何,又问槐花巷的街坊过得怎么样,回头想起什么,还问他锦安府好不好玩儿。
他爹娘出事,而后又离开嘉陵的那段时间,徐景和正好同他娘一块回外祖家探亲去了。
徐婶儿是锦安府人,因两地隔得远,徐婶儿也只能隔好几年才回去一趟,每一次回去都会小住个两三个月,再加路上上来回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得小半年。
他爹娘出事那会儿,徐景和他们才刚走没多久,是以,直到江云苓离开嘉陵时,也没来得及见上徐景和一面。
徐景和也带着笑,一一回着江云苓的话,态度极为耐心:“槐花巷里的人过得都好着呢,听说我这回要过来,许婶儿儿媳年前时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许婶儿每日都乐呵呵的,听说我这回要过来,还念叨着你呢。”
“锦安府那边儿还挺好玩儿的,山水秀丽,人杰地灵,就是那边的人特别能吃辣,我刚去时不太适应,头几日还闹了肚子。”
听他说去一路去锦安府时发生的一些趣事儿,江云苓也乐呵呵的,两人聊完这些,想起方才徐景和还说有些家里的事儿要和他说,于是问道:“徐大哥,你方才说还有些家里的事情要同我说,怎么了,可是家里后来又出什么事了?”
闻言,徐景和顿了顿,而后看向江云苓道:“苓哥儿,你可知道,就在你走后没多久,那黑了心肝的一家人都遭报应了。”
不曾想徐景和要说的竟是这个,自从他来了平遥以后,已许久不曾听人提起过孙氏和他二叔三叔那一家子了,如今乍一听徐景和提起,江云苓脸上的笑意也下意识的淡了下来。
却见徐景和的脸上闪过一抹痛快,对他道:“自从被爹和梁公差治了两回,又找不到你的人,他们一家子也知道想要侵占江叔的家产是无望了,只不过才刚安分了两天,便又闹出了事来。”
“你三叔江元,因擅自替人行医,差点给人治出毛病来,被人抓到痛打了一顿,还被抓起来收监了。你那二堂哥也因在镇上赌坊赌钱又还不起,被人打断了腿给扔了出来。”
“我听说当初就是因为他在赌坊里欠了钱,你二婶儿才会打起想将你卖个陈老爷做妾的主意,就是想用这个钱帮他儿子还债。”一提起这个,徐景和便不免暗地里咬了咬牙,拳头也攥了起来。
江云苓家里出事儿的时候他不在嘉陵,也是等他和娘探亲回来以后才知道江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听他爹对他说起那段时间的事,他心里既是愤怒,又是心疼。
可那时候,江云苓已经离开了,爹对他说,苓哥儿去平遥府寻他那未婚夫婿了。
想到这里,徐景和垂下眸,心下不免黯然,他总是晚了一步。
闻言,江云苓也有些意外,当初爹娘病逝时,孙氏和他二叔三叔如何在他爹娘的灵位前逼迫他的事儿还历历在目。
若不是他当场就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又防备着,提前请了梁公差带了些衙役来到家里把人吓唬了一番,那日说不上真要被他们得逞了,但他却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儿。
不过想想也是,他那个二堂兄江禾生,早是出了名的烂人一个,会沾上赌瘾,欠下赌坊的钱也是不足为奇,难怪他那好二婶儿当初听见自己已有了婚约,还拿出婚书来时,脸色一下变得那样难看。
如今想来,他们两家人,分明是一个算计接手阿爹留下来的那点家产,另一个则打着把他卖了拿钱的主意,可当真是好算计。
徐景和观察了一下江云苓脸上的神色,见他并没有伤心之色,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如今,你阿奶因家里接连出事儿而一病不起,家里也乱成一团,听说你二婶儿和三婶儿在家天天吵架,狗咬狗,打成一团,没人去伺候孙氏,村里人也不待见他们。”
“上回你们村里有人到医馆里来瞧病,我听他们说,孙氏如今已经命不久矣了。”
曾经欺辱过他的一家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江云苓心里自然是解气的,然而解气之后,更多的则是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