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的两侧,则是亚特专程邀请而来的“宾客”——米兰城内颇有影响力的商贾代表、少数选择臣服的原伦巴第宫廷中地位较低的勋贵,以及部分未随旧政权逃亡的教堂中层神职人员。他们衣冠楚楚,竭力保持着上流社会的得体与从容,但不时交换的眼神和微微调整的坐姿,却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与复杂情绪。他们被邀请至此,名为“观礼”,实为“见证”——见证北境伯爵亚特的“仁慈”与“宽宥”,亲眼目睹那些曾经压在他们头上、不可一世的统治者们,如何在这位伯爵的意志下“安然无恙”地离开。这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权力展示,一种无声的震慑与拉拢。整个看台,如同风暴眼中那片诡异的宁静区,在万众瞩目下,等待着风暴的降临,或者说,等待着风暴按照既定“剧本”上演……突然,街口位置的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出现了一阵剧烈的骚动,所有人的脑袋齐刷刷地转向街道北侧,努力张望着。“来了!他们来了!”一个挤在最前排、踮着脚尖的学徒模样的年轻人,眼尖地看到了队伍最前头士兵盔甲的反光,忍不住用尽力气大喊起来。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期待与情绪。消息很快传播到周边人群的耳朵里,越来越多的人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甚至不顾士兵的阻拦微微前倾身体,朝那个方向拼命眺望。不一会儿,科林骑马的挺拔身影首先出现,紧随其后的,便是那支严密护卫着囚徒们的押解队伍。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米兰勋贵们,此刻穿着浆洗过却依旧难掩落魄的平民服饰,被手持盾牌的士兵紧紧围在中间,如同受惊的牲口般,步履蹒跚地沿着通道缓缓走来。就在这时,人群中开始有人对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指指点点,议论声陡然升高——一个膀大腰圆、面色赤红的铁匠朝着队伍狠狠啐了一口,粗声吼道:“看那个秃顶的老家伙!财政大臣名下的走狗!就是他去年强行征走了我铺子里所有的存铁,只给了几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指代欠条)!呸!怎么没被石头砸死!”他旁边一个瘦削的妇人,眼睛红肿,死死盯着队伍中一个中年贵族,尖声哭诉:“就是他手下的骑士抢走了我丈夫运粮的马车,我丈夫上去理论,被他们活活打死了!恶魔!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魔!”她的哭喊引得周围一片唏嘘和附和。但人群中也夹杂着低沉的叹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一位须发皆白、衣着虽旧但整洁的老者,看着队伍中几个同样年迈、步履维艰的老贵族,摇了摇头,低声对身旁的人叹道:“唉,都是些泥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何必呢……争来斗去,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店主模样的中年男人,则喃喃自语:“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那位伯爵,竟然真的愿意放他们走?”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似乎亚特没有当众处决这些前朝余孽,本身就是一件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奇事。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广场上复杂难言的氛围。有咬牙切齿的仇恨,有物伤其类的叹息,也有对胜利者“反常”仁慈的惊愕。所有这些目光和话语,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那些低头前行的勋贵身上,提醒着他们此刻的屈辱与地位的彻底颠覆。哐啷……哐啷……囚犯们脚上的铁链拖拽在滚烫的石板上,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声响,这声音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为这场游行定下了屈辱的节拍。队伍正中,伦巴第公爵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嘶哑费力。额头上沁出的冷汗与灰尘混合,在他脸上划出几道泥痕。嘴唇因长时间的干渴和紧张而布满了惨白的裂口,甚至隐隐渗出血丝。然而,与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痛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那里不再有深处地牢时的恐惧癫狂,也不再有任何愤怒或哀求,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波澜。沿途的咒骂、飞掷的碎石、以及那些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仇恨目光,似乎都已无法穿透这层由绝望构筑的屏障。脚踝处传来的剧痛一阵阵袭来,那沉重的铁镣仿佛不是锁在肢体上,而是直接焊在了骨头上,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让他感觉自己的整个脚掌随时都会与小腿分离。从城东地牢到教堂广场这段并不算长的路途,在他的感知里却漫长如同穿越了整个炼狱。但他就这样走着,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忍受着巨大痛苦的姿态,一步一步,走向不远处的看台。这份异常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能映衬出他内心已然放弃一切的虚无。,!很快,队伍在士兵的引导和推搡下,终于停在了看台旁边。囚犯们被命令一个挨着一个排成一列,如同待售的奴隶般,面朝南城门的方向——那或许是他们即将获得“自由”的出口。逐渐西斜的阳光变得更为浓稠,带着一种昏黄的光晕,毫不留情地照射在勋贵们苍白、憔悴的脸上。光线刺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那灼热感仿佛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某种神圣的烙铁,正试图炙烤、净化他们身上被视为“罪孽”的过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上,一面面属于胜利者的纹章旗在干燥的热风中猎猎作响,肆意飘扬,无声地宣告着新旧权力的交替。看台两侧,那些被邀请而来的商贾勋贵和神职人员们,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落在面前这排落魄的身影上。他们微微向前倾身,用手半掩着嘴,发出压抑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刻,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看着这些曾经需要他们仰望、巴结的大人物如今沦为阶下囚,一种难以言说的庆幸感油然而生。他们庆幸自己因为地位卑微而被这些宫廷顶级勋贵们抛弃在城中,从而现在能安然坐在这里作为“观礼者”,而非台下的“展示品”。这种对比,带来了一种扭曲的优越感。但同样有人担忧自己的处境。今日带着镣铐站在这里的是这片土地曾经的统治者,明日又会是谁?这位北境伯爵的“仁慈”能持续多久?这种恐惧像一根细刺,扎在他们的心底,让他们的笑容显得勉强,眼神游移不定。精明的商贾们则在快速盘算。旧势力的彻底垮台意味着权力和财富的重新洗牌,巨大的风险也伴随着巨大的机遇。他们打量着亚特的态度,评估着这些前朝勋贵是否还有残余的价值或人脉可以利用,思考着如何在新秩序下攫取更大的利益。少数人或许流露出一丝表面的同情,尤其是对那些年迈或带着家眷的囚犯。但这种同情是廉价且谨慎的,绝不会转化为任何实际行动。他们清楚地知道,必须与这些失败者划清界限,任何过界的怜悯都可能引火烧身。因此,他们的低声议论中,既有对过往权势崩塌的唏嘘,也有对自身处境的评估,更有对未来的揣测和谋划。所有的情绪都被谨慎地包裹在得体的外表之下,化作看台上一道道含义复杂、交织着窃喜、恐惧与算计的目光,落在那些沐浴在太阳光辉下的囚徒背上。广场上的喧嚣如同退潮般逐渐平息。成千上万道目光,无论是仇恨、好奇、麻木还是期待,都从那些落魄的囚犯身上移开,齐刷刷地投向了北侧看台的中心。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纹章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米兰城的新主人、手握生杀大权的北境伯爵,对旧时代贵族们的最终宣判。亚特感受到这凝聚的寂静,知道时机已到……于是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无声的信号,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台上所有原本安坐的高阶军官、被邀请的商贾勋贵以及神职人员,无论是出于礼节、敬畏还是某种仪式感,都纷纷随之起身,沉默地走出遮阳棚的阴凉,置身于西斜的阳光之下。他们神情肃穆,姿态庄重,如同参加一场神圣的典礼,无形中强化了此刻的严肃氛围。亚特没有理会身旁的动静,只见他缓步走向看台的边缘,腰背挺得笔直,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深色的戎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烈日在他的胸甲上折射出冷硬的光泽。他目光如隼,锐利地扫过前方,一种无形而强大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广场……:()中世纪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