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夏末的蚊子倒也没有那么猖獗,但老油条偏偏选了个树荫遮蔽的极好的地方,又闷又热,蚊虫嗡嗡地围着人转。
两个人汗水浸透了后背,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裹得人透不过气,偏偏还得不停拍蚊子。
“啪!”
夜猫子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脖子上,掌心黏糊糊的,然后便借着朦胧的月光,一脸嫌弃地看着掌心里的蚊子残骸和一点可疑的血渍。
也不知道是旁边这畜生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没好气地瞥了眼面前臭熏熏的腌菜坊,压着嗓子,恼火地朝身旁阴影里抱怨。
“你挑的这什么破地方?味儿闷得人发晕,蚊子还组团开饭。”
“白长那么大鼻子,闻不见对面的血气?”
老油条眼皮都懒得撩,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块冷掉的饼,掰了一小角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才含糊不清地回怼。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夜猫子看对面那间门窗紧闭,看着就透着股邪气的院子。
看着新人肉眼可见的一愣,这才慢条斯理地嚼着饼,带着点老油条特有的笃定。
“年轻人不要太浮躁,这地方安静得野猫都不来,味儿又不正常,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再说了……”
他慢吞吞地从腰间解下那个鼓囊囊的驱蚊香囊,炫耀似的晃了晃,一股混合着艾草和薄荷的清气便幽幽地散了出来。
“这可是苏掌柜特供的,专克蚊子,味儿一散开,方圆三尺的蚊子都得绕道走,懂不懂?”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梢,把香囊往怀里一揣,又慢悠悠地啃了一口冷饼。
夜猫子似羡慕又似嫉妒地瞥了他一眼,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刚想开口再刺他两句,却猛地顿住了。
他眼神倏地一凝,像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似的,直勾勾地望向对面那扇紧闭的院门。
只见那扇一直紧闭的院门,此刻竟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夜猫子下意识一拉身边人的胳膊,老油条却反应极快,反手一把按住他的手腕。
力道沉稳,同时另一只手无声地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巷口方向。
什么啊?
夜猫子刚疑惑地拧了拧眉,紧接着他便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动静。
那是一阵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这条后巷驶来。
两个人刚往藏身的阴影里又缩了缩身子,那车轮声便已到了面前。
紧接着,是让他们毕生难忘的情景——
一辆破旧的板车吱呀作响地从他们藏身的阴影前驶过,车上层层叠叠地摞着十几个用细竹条编成的鸡笼。
笼子不大,却硬生生塞满了毛茸茸的小东西,里面分明全是小猫!
它们惊恐地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几乎每一寸空间都被填满,连转个头都困难。
笼壁粗糙,细小的竹刺甚至扎进了那些幼嫩的皮毛里,有些小猫的爪子被卡在缝隙中,徒劳地扒拉着,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更令人揪心的是,许多小猫身上沾满了污渍,原本蓬松的绒毛纠结成一绺绺,湿漉漉地贴在瘦小的身躯上。
空气里除了腌菜坊的酸腐和隐隐的血腥,就因此又混进了一股属于幼兽的味道。
一双双小猫眼在黑暗中发着光,像无数点细小的鬼火,绝望地望向巷子深处,也扫过老油条和夜猫子藏身的这片阴影。
呜呜咽咽的猫叫声,低低的,压抑的,带着幼崽特有的无助和凄惶,像无数根细针一般密密麻麻地扎进夜猫子的耳朵里。
但凡是个三观正的人,面对眼前的场景都不可能不震动,继而翻江倒海,生出一股从心底直冲出来的愤怒。
正如此刻的夜猫子。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冲出去。
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挤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小毛团,看着它们惊恐发光的眼睛,听着那一声声细弱无助的呜咽,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烧得他浑身骨头都在叫嚣。
想冲出去!
想把那车掀翻在地!
想把那些笼子砸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