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正在长白山山间的一个小木屋里,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林间的风声。逃离人间,不看见恶心的人,这会令她的心情好一些。
“你还记得小莲吗?”她问阮香玉。
“我记得。”
她们都记得小莲,因为小莲在1981年的秋天,走进了大海里。
在她们目睹小莲挨打后的第五天,船终于来了。她们将串好的贝壳手串、项链,挂满了胳膊,展示给船员看。船员压根不看,直接数数,然后给她们钱。这些东西拿到城市里,两毛五分卖掉,能赚一点钱。
她们在数钱的时候,小莲的父亲揪着小莲的衣领将她往船上带,别人问他去哪?做什么?不会再将小莲嫁一次吧?
他大声说:“我去讨公道!他们把我女儿折腾疯了,要给我钱!不给,我就把女儿留给他们养!”无论如何,小莲是个活人,每天都要吃饭。她父亲算计着那点粮食,舍不得给她吃。
小莲是很可怜的姑娘,被她父亲拖拽着,手缩在一起,不时踉跄着。阮春桂和阮香玉拦住小莲父亲,大声质问:“她都这样了,你还要把她送走!你良心去哪了?”
小莲父亲对她们讥笑一声:“你们就多管闲事。”
她们不肯放小莲父亲走,船眼见着要开了,身后突然来了几个人拽住她们俩,她们眼睁睁看小莲被带走了。
小莲不哭也不闹,就那么安静地随她父亲上了船。有时还会对人笑,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船开走了,她们的心都悬了起来,担心小莲的命运。
三天后,船如期来了,小莲的父亲又将她从船上扯了下来。他的衣兜里揣着三十块钱。
那以后,小莲的命运好像好了一些,天气好的时候,她父亲会允许她坐在家门口吹海风晒太阳。但是她越来越瘦了。
阮香玉和阮春桂从没见过哪一个人那么瘦,身上没有一点肉,风大一点的时候她根本坐不住,在小凳上前后摇晃。她们问小莲饿不饿?小莲摇头不说话。
有时船来的时候,会有一个男人下来。男人的长相很阴狠,因为常年泡在海里,一张脸黢黑。人很瘦,中等身材,走路的时候眼睛四处乱看,总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他腰间总别这一把刀,很吓人。
他来的时候,小莲的父母就会带着弟弟妹妹到外面来,男人跟小莲自己在房间里。
阮春桂和阮香玉有一天听老村长说:“那是小莲的丈夫,丈夫是家境殷实的渔民。他们决定再给小莲一次机会,只要小莲怀上孩子,他们家就把小莲接回去。”
“这不是在卖人吗!”阮香玉生气地说。
“这是结婚!”老村长的拐杖敲在沙子上:“这是结婚!你们也要结婚的!!”
“结婚就是杀人!”阮春桂说:“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老村长气的要打她们,她们两个抬腿就跑了。跑到半路,撞见了小莲的丈夫。那男人的目光在她们身上看,先看阮香玉,再看阮春桂,接着从他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小袋大米,问她们俩谁要。
“谁稀罕你的东西!滚!”她们骂他,对那小袋白米产生了厌恶。阮春桂再也不念叨吃米饭了,她不想吃米饭,她觉得臭鱼烂虾也好过米饭。
有一天,小莲的父亲很开心,他对船员说:“你帮我带个信,就说怀上了!怀上了!让他们带着大米来!”
那是远村的秋天。
该怎么形容远村的秋天呢?它的潮热并没退却几分,因为到了虾蟹肥美的季节,一到傍晚,沙滩上就会爬满这些东西。夕阳照着沙滩,难得的宁静。
小莲因为怀孕,她父亲允许她去沙滩上走走。她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海里。是阮春桂先发发现的,那时她跟阮香玉正在山上摘野果子,她看了眼厌恶的沙滩,看到被夕阳镀上金光的小莲正向海里慢慢走去。
她吓得竹篓掉落在地上,用手扯着阮香玉的衣袖:“阮香玉,小莲!”
等村里人赶过去的时候,小莲已经被大海带走了,带去了哪里,没人知道。远村的人好像对生死很冷漠,她们听到别人说:“死了也好,免得遭罪了。”
这就是小莲,她们记忆中的小莲。
此刻的阮春桂对阮香玉说:“阮香玉,我今天老是想起小莲。如果当年我们没逃走,我们是安稳地在一个渔村里生儿育女变老呢?还是像小莲一样,最后被大海淹死了呢?”
“阮香玉,你说的对。他们那家人就是贪得无厌,他们要到了钱,转头还会要。他们不会因为找了你,就对我放松了折磨。他们只会一次次地勒索。”
“今天他们给我打过电话了,还是跟我要钱,如果我不给,他们就要毁了我。”
“我没给。阮香玉,我听了你的话,再也不给了。让他们去死吧。你跟林在堂说:他妈没事,让他们尽管闹去。”
“林显祖那里你也帮我带句话:我没骗过他。”
“好的。”阮香玉说:“你得空自己给他们打个电话呢?”
“算了吧,他们肯定要大惊小怪。就这样吧,我自己呆着。”
阮春桂挂断了电话。
阮香玉放心了一点,她去到面馆把阮春桂的话转告给了林在堂,让他把心放宽些。
林在堂突然问她:“香玉妈妈,你是不是知道信是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