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木屋前的桃树越长越高,枝干虬劲,每年花开时节,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井沿、屋檐、石阶上,像是时光撒下的信笺。袁冰云的竹篓依旧挂在门后,虽已多年未曾上山,但他每天仍会擦拭一遍,仿佛那不只是个竹篓,而是他行走轮回的凭证。
辛娥的针线筐摆在窗边,里面躺着一件未完成的童衣,袖口绣着小小的桃叶纹。她说:“等重孙出生那天,我就把它缝完。”阿娥每次来看她,都会笑着摇头:“您都说了十年了。”
可辛娥只是笑,不辩解。她知道,有些事不必做完,就像有些爱不必说尽。
这一年冬天,雪下得格外早。
一夜之间,小镇银装素裹,连屋檐下的灯笼都被冻成了红玉。清晨,阿娥抱着襁褓推门而入,脸颊冻得通红,眼里却闪着光:“娘,您当外婆了。”
袁冰云正在炉边煮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泼出半盏。他愣了片刻,猛地站起身,却又顿住,像是不敢靠近。
“抱过来。”辛娥轻声说。
阿娥将婴儿递过去。那孩子闭着眼,小脸红扑扑的,额心隐约有一点极淡的红痕,像是朱砂,又像是胎记。
辛娥盯着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像你小时候。”
阿娥一怔:“您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辛娥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她掌心也有符印,只是还未觉醒。”
袁冰云终于走过来,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婴儿的手心。那一瞬,他胸口的火焰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闭上眼,耳边响起遥远的回声??
“你来晚了呀,我都等了好多年了。”
他睁开眼,眼中有泪光浮动。
“又是她。”他低声说,“又是一个开始。”
辛娥抬眸看他:“你觉得……这是轮回?还是宿命?”
“都不是。”袁冰云摇头,“是选择。她选择了再来一次,选择相信我们会等她。”
阿娥抱着孩子坐在炉边,听着炉火噼啪作响,忽然问:“如果有一天,她也遇到危险,你们还会……为她对抗整个世界吗?”
袁冰云笑了:“我们对抗的从来不是世界,而是遗忘。只要还记得,就永远不算晚。”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袁冰云独自走到院中,仰望星空。那九盏鬼灯早已熄灭八盏,仅剩的一盏悬于头顶,微弱却坚定。他知道,这光终将熄灭,正如他终将消散。但他也明白,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辛娥的名字,还有人相信一句承诺可以跨越生死,那么“袁冰云”就不会真正死去。
他伸手抚过桃树粗糙的树皮,低声呢喃:“你说得对,饭会凉,人会老,花会谢。可只要有人愿意重新热一遍饭,扶一把老人,捡起一片落花……那就够了。”
远处,木屋里灯火未熄。辛娥坐在灯下,轻轻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那是她当年在门神殿前常唱的调子。阿娥抱着孩子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
袁冰云转身回去,轻轻掩上门。
他知道,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孩子们会追逐蝴蝶,妻子会晾晒衣裳,而他会背着竹篓,走过熟悉的山路,去看一看那些年年生长的草药。
这不是结局。
这只是又一次平凡的开始。
而在更远的将来,当某个小女孩在春雨中用树枝画圈,掌心忽然发热,抬头望见天际一道青光闪过??
她会记得。
她会等。
她会说:“你来晚了呀,我都等了好多年了。”
然后,风会停,雪会融,灯会亮,饭会热。
因为有人,从未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