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少薇闭了闭眼,深长的一轮呼吸过后,她一手推门,一手勾下纱巾露出鼻子和嘴巴:“你好——”
nbsp;nbsp;nbsp;nbsp;店里的女孩和男人都同时转过了脸——
nbsp;nbsp;nbsp;nbsp;他们在这片错综复杂的巷子有过很多次的偶遇,大部份是正直清贫的少年出于暗恋而制造的伪装邂逅,每一次,少女都比他更意外。但这一次,他始料不及更胜她。
nbsp;nbsp;nbsp;nbsp;手中昂贵相机差点就要砸地。
nbsp;nbsp;nbsp;nbsp;“……梁阅。”
nbsp;nbsp;nbsp;nbsp;她不知道反复咽了多少次,终于把这个经年未再去打扰的名字说出口。
nbsp;nbsp;nbsp;nbsp;“果然是你。”
nbsp;nbsp;nbsp;nbsp;北京大前门东来顺火锅店门口清瘦但冷漠的少年,逐渐与眼前这个穿衬衫西裤的青年交叠在一起。
nbsp;nbsp;nbsp;nbsp;一旁少女讶异地张大唇看着这一幕,红色甲油刷停在脚趾上没了动作。
nbsp;nbsp;nbsp;nbsp;五年未见,她和他都已不是少女少年的眼,也不是充满朝气的青年人的眼,而是如此疲惫地、像走过了一条漫长的尘土漫天的路的旅人的眼,相对着,谁都没有先说话,直到少薇脸上清泪划过下巴。
nbsp;nbsp;nbsp;nbsp;“就不能,”她嘴唇急遽颤抖着,为了把字吐清楚,嘴唇不断开合尝试,终于发出了清晰的声音:“就不能……我们一起找尚清姐吗?”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禧村外小河沿。
nbsp;nbsp;nbsp;nbsp;灰色水泥河堤上,两道并肩而坐的背影,外加一个在白线里跳房子的少女。
nbsp;nbsp;nbsp;nbsp;“所以,你才盘下了这个店面。”手里的啤酒易拉罐被少薇捏紧,“你觉得,尚清姐有一天会回到这里,重新开始?”
nbsp;nbsp;nbsp;nbsp;“我不知道。”身边的声音淡然,不似她波动深,“我经常怀疑,这只是我自我安慰的方式而已。”
nbsp;nbsp;nbsp;nbsp;少薇沉默。
nbsp;nbsp;nbsp;nbsp;“我们高中时都学过《雷雨》选段是不是。周朴园怀念鲁侍萍,雨衣要穿旧的,衬衣也要旧的,有间屋子的窗户从来不开。那时候的语文老师问过我们一个问题,这是他真心悔过和怀念的表现吗?”
nbsp;nbsp;nbsp;nbsp;少薇低声而痛苦地叫了他:“梁阅……”
nbsp;nbsp;nbsp;nbsp;“不是的。”梁阅冷静地说,“我们都知道,他只是在感动自己,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nbsp;nbsp;nbsp;nbsp;啤酒铝罐发出哗啦声,被捏得死死扁扁。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要这么残酷地看待自己?”少薇摇了摇头,“尚清姐是为了帮我照顾外婆才在那里,真正有罪的是我,你根本跟这些事毫无关系——”
nbsp;nbsp;nbsp;nbsp;“那天晚上我在。”
nbsp;nbsp;nbsp;nbsp;跳房子的石头被掷出,在水泥地上骨碌碌而无友忧虑地滚远了,梁阅的妹妹梁馨去追。
nbsp;nbsp;nbsp;nbsp;少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手脚已经冰冷发起抖来。
nbsp;nbsp;nbsp;nbsp;“那天晚上,我从网吧下班出来,看到了那台迈巴赫。很晚了,加上学校里发生的那些事,我怕你被他趁虚而入带走,所以决定来看看。”梁阅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我从后面妓。女带嫖客的楼梯上来,听到屋子里的声音,立刻冲了进去,抄了一个什么砸他。后来我们打起来,我听到尚清的声音,才知道屋子里的是她,不是你。”
nbsp;nbsp;nbsp;nbsp;少薇呼吸屏得死死的。
nbsp;nbsp;nbsp;nbsp;“我打不过他,让尚清报警。尚清抄起前两天钉钉子的榔头,砸死了他。又砸烂了他。她可能是为了破坏那些瓷片的伤口。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她把我推到门口,让我走。”
nbsp;nbsp;nbsp;nbsp;“你……你……”少薇想站起来,但两条腿像冻僵了上锈了在地里长根了。
nbsp;nbsp;nbsp;nbsp;梁阅转过脸来,没有一丝表情地看着她:“我就这么走了。”
nbsp;nbsp;nbsp;nbsp;他浑浑噩噩朦朦胧胧影影绰绰懵懵懂懂,天地旋转,那天清晨雾很大,苍茫的白色弥漫在窄巷中,从此再也没有散。
nbsp;nbsp;nbsp;nbsp;没有人知道尚清是怎么清理掉他的痕迹,花了多久的。做完这一切,她坐在血泊碎块中,颤抖着拨出110,自首。
nbsp;nbsp;nbsp;nbsp;“我不知道如果我还在现场,会不会被判刑,要被判几年。”梁阅平静的叙述仍在进行,“但我知道,从那扇门走出去的时候,我的罪名已经成立。明白了吗,少薇,我不能见你,因为每当我看见你的脸,我都会想——”
nbsp;nbsp;nbsp;nbsp;如果这一切的当事人是你,我还会不会转身就走。
nbsp;nbsp;nbsp;nbsp;这是于任何人都不公的假设。
nbsp;nbsp;nbsp;nbsp;这是经不起假设的人生。
nbsp;nbsp;nbsp;nbsp;这假设里的迟疑或不迟疑,都让他痛苦万分。
nbsp;nbsp;nbsp;nbsp;梁阅顿了顿,没有说出口,而是直截了当地剖陈:“我恨不得以死偿还,但舍不得。我是苟且的,自私的,窝囊的。”
nbsp;nbsp;nbsp;nbsp;永远身板笔挺袖口干净不卑不亢的少年,说出了这样的话,让少薇太阳穴嗡嗡而尖锐地痛。
nbsp;nbsp;nbsp;nbsp;梁馨攥着跳房子的石头汗涔涔地跑过来:“你们还没聊完?我肚子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