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大胜的消息只让朝廷上下沸腾了三两日,而后便照旧是各怀鬼胎谋划着。
这样大的功劳各家都想分走一份,早些年被撤回京中的人听说这次大胜是因为北燕内乱无暇顾及边境,不少也在懊悔为何当初短视,不愿在那苦寒之地多待两年,如今论功行赏,自己平白漏掉了一大份功劳。另则还有国书定下之后,谁来守边的问题。
真计较起来,众人从中发现些端倪来。
此次大胜,论功行赏,头功自然是三军主帅黄友光的,而黄友光之下便是白子骞和贺绥的大小功劳最多,他们之下还有廖明德等诸将。只是白子骞和贺绥原就是姐夫和小舅子的亲戚关系,而贺绥是大众默认的燕郡王萧恪之妻,廖、黄、贺三家均是武将世交,几年前燕州一行,连安北节度使程昌年也与萧恪交好。如此一算,朝中大半武将竟都成了燕郡王的亲戚助力,更不用说这几年萧恪纵横朝堂,很是得齐帝宠信,若是得了武将助力,岂不是要压过诸皇子,成为朝中第一权臣了。
早早投靠或是向萧恪示好过的墙头草自然乐见他们的靠山稳如磐石,而萧恪的政敌则不想看他如此得意。那些玩弄权术的朝臣才不会管那些功劳是边境将士真刀真枪拿命拼杀出来的,他们只想着不让萧恪从中谋夺太过实权才好。
为了这事,已吵了好几日没个定论。不止文臣武将要吵,朝中各自支持的皇子不同,立场也是各不相同。
越是这个时候,越瞧出人心真假来。
萧恪对这一套早心知肚明,连嗤之以鼻都省了,只管一问三不知在旁看戏,毕竟这个时候,他必须与齐帝一个鼻孔出气,原也没有旁的选择。
齐帝最最不急的那个,黄友光并没有站在某一位皇子身后,是切切实实属于皇帝阵营的老将,此次论功行赏也是他占大头,至于贺绥和白子骞,既是一家,只需要重赏其中一个,既平衡了赏罚轻重,又可选择适合的人扶持,他并不为此忧心。至于余下的不过是墙头草,争来争去也只是分盘子里那丁点残渣功劳,齐帝深谙权术,这时候乐得看底下皇子臣子争得起劲,他也好看清臣子归属。
至于该如何封赏,皇帝心中是早有打算的。
黄友光本就是齐帝自己的人,又是有年纪的老将,拢共蹦跶不了几年,而黄家宗族只有一两个子弟堪堪拿得出手,齐帝封赏时自没有那许多的猜忌,朱笔御批,加封了个骠骑大将军的虚衔并一个元阳侯的世袭爵位。廖明德与白子骞等诸将官衔均晋了一两品,只是并未授予爵位,与黄友光一比,倒也算合情理。只是轮到封赏贺绥,其结果却让众人瞠目结舌。
贺绥早几年承袭了其父抚宁侯的爵位,侯爵之上便是国公,以他的功劳和年纪自是不能再往上加封了,齐帝便破例擢拔其为正三品的怀化将军。旁人都是一两品的升,而贺绥却是从正五品的怀化郎将升任了正三品的怀化将军,一跃便是数级。若是到此为止,最多是惹众人眼热十天半月。毕竟怀化将军是虚衔,调回京中便没了兵权,一个年轻小子也掀不起什么风云。可偏偏齐帝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除了封赏,还打算将掌管京城卫戍之一的右金吾卫交其提领,只等着人回京就授权柄。
要知道金吾卫将军不同于那些虚衔,而是禁军十六卫之一。更重要的是,这右金吾卫如果真落在了贺绥手中,便等同于半个京城都在萧恪的掌握之中。这事到此,众人便已不能置身事外了。一时间,劝谏的奏折堆满了齐帝的御案。
“允宁,你瞅瞅这几个。”
御书房内,齐帝面带一丝嘲讽,内宫总管裴东安从帝王手中接过那几封奏折,快步走下阶递到了萧恪手中。
其实不必看萧恪也知道那些奏疏上写的是什么,当着皇帝的面,他还是做些表面功夫,翻开那几封奏折一目十行略过后再双手捧了交还给裴东安。
“靖之年纪尚轻,且其为人耿直忠正,又不为权势所动,在有心之人眼中,自然是不堪大任之人。当年茂国公府的顾将军不就是……”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这个程度便已足够,萧恪话锋一转,不由惋惜感叹道,“谏臣上疏,陛下纳谏,本是君臣一心的好事。只不过陛下早些年纵了那起子有心之人,一腔真心反倒成了旁人排异党同的利器。挟制陛下,实在是大不敬之举,只是委屈了顾将军,纵得陛下圣心垂怜,到底也是不能恢复从前那般。”
顾樊当年之所以被明升实贬赶去边关,一方面是他性子油盐不进又占了旁人眼热的要职,另一方面则是太过古板死犟,触了齐帝的霉头,打发人不过是皇帝顺水推舟罢了,只是事后仍需要顾及后世史书工笔。萧恪最是清楚齐帝这种做了恶事却偏沽名钓誉的卑劣性子,才最知道对方想听什么。
何况茂国公虽无功无过,但顾樊为一己私利为难贺绥的事萧恪没忘,踩他一脚自是没有什么负担,而齐帝恰恰想听的就是这些。
“允宁深明朕心。”
“陛下谬赞,臣虽称不上聪慧,却明白天子一言九鼎的道理。上表谏言本是言官职责所在,可他们却忘记了君为臣纲,便是有天大的道理,也是辜负陛下的信任了。”
“你说得不错。不过朕向来一碗水端平,谏言有失礼法是一回事,群臣的担忧却也言之在理,朕不可能充耳不闻。”齐帝信任萧恪是因为知道这个侄儿只能依靠自己站稳脚跟,而他之所以愿意给贺绥实权,也是动了将贺家收为己用的念头,以此警告那几个心思活络的儿子及他们背后站着的亲贵权臣,他这个皇帝还没有老,轮不到底下人算计。可他对贺绥并非全然信任,萧恪作为中间的传话人,他只需要敲打这个侄子便能收拢贺绥,思及此便道,“贺卿为人确实忠正,只是朕瞧着他年轻气盛,素日不如你稳重懂事,你们既然日日住在一起,待他回来,你也需在身边时时提点着,免得他一时心直口快,辜负了朕对他的一番打算。”
“臣代抚宁侯谢陛下隆恩厚爱。”萧恪俯身叩拜,代贺绥谢了这一‘恩’,齐帝对侄儿的反应很满意。
“你且起来便是,朕虽是皇帝,私下里论你还需叫朕一声皇伯父的,咱们之间原不必如此见外才是。”
校服跪在殿中,闻言并未起身,只是直起身又拱手朝皇帝一拜道:“按理,臣该唤您一声皇伯父,只是请恕臣辜负陛下好意。臣始终认为该先君臣再论其他,陛下虽及厚爱,臣却不敢忘记。”
“允宁听话懂事,朕每次见你都觉得朕那几个儿子只会让朕生气。尤其是老七,今年莼妃闹腾着要给他议亲,都十七的人了还毛毛躁躁……”其实那话齐帝本也是一时随口说的,不过他对于萧恪的对答却是十分满意,说着便数落起自己几个儿子来,萧恪就安静跪着听,不对皇帝所说擅自点评一句。末了,齐帝也是自己说得烦心了,“罢了罢了!谈这些也是糟心,诶?你怎么还跪着,快使人扶起来。”
裴东安一挥手,自有殿中服侍的小内侍过来将萧恪扶起。
“谢陛下关怀。”
“说起关怀,朕到想起来一事。你当年与贺卿的婚事未成,后来边关出了大事,你二人分隔两地多年,年末贺卿等人回朝谢恩,正好将这出好事办了,趁着年关喜庆,朕也蹭蹭你们新人的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