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空荡的手,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悲恸。那支笔陪我写下第一行字,见证我从冷漠到共情,从主宰到共生。如今它以湮灭为代价,为我劈开一条生路。
穿过裂缝后,世界骤然安静。不仅是声音消失,连思维都变得迟滞。我试图提笔,却发现手中空无一物,连稿纸都失去了墨水吸附力。我成了一个被剥夺了工具的作者。
就在我几乎绝望时,跳爪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石板,上面刻满了细密符号。他指着自己喉咙,又指指石板,比划着:**我们学会了用刻痕代替语言。你想到什么,我们就刻下来。**
我愣住。这些曾被视为愚昧、贪婪、低等的生物,竟在无声中创造了新的叙事方式。它们不再依赖我的笔,而是用自己的双手,延续故事。
我闭上眼,心中默念:“继续向前。石塔就在北方,山顶有锁链缠绕,挂着哭泣的脸。”
片刻后,石板上传来震动,新字浮现:“**我们看见了。领路。**”
队伍再次启程。七日后,冰封山脉终于矗立眼前。山势陡峭如刀削,雪雾缭绕中,那座石塔巍然耸立,塔身遍布裂痕,却始终不倒。最令人窒息的是,塔外悬挂的锁链??每一根都系着一张人脸,表情凝固在极致的痛苦与不甘中。
我认出了其中几张面孔。那是前六任叙述者,他们的灵魂被钉在塔上,成为支撑这座“叙事之核”的祭品。
泥爪低声说:“只有完成使命者,才能安然离开。失败者,将永远成为塔的一部分。”
我仰望塔顶,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召唤。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深层共鸣,仿佛我的灵魂本就是这塔的一块缺失的砖石。
我迈出第一步。
雪地每一步都留下血印??我的身体正在加速透明化,存在感不断流失。可我知道,我不能停。
接近塔门时,一道光幕浮现,显现出一行字:“**输入你的作品核心命题。**”
我无笔无墨,只能以心回应。
我想起了最初的那个问题??“如果哥布林拥有了信仰,他们会崇拜谁?”
我笑了。答案早已揭晓。
我在心中默念:“他们不崇拜神,不崇拜英雄,甚至不崇拜我。他们信仰的,是**故事本身**。是每一次被讲述的记忆,是每一段被铭记的痛苦与欢笑。他们建造的不是神庙,是**抵抗遗忘的堡垒**。”
光幕颤动,久久不语。
突然,整座塔剧烈震动,锁链哗啦作响。六张人脸同时转向我,眼中流出黑色泪水。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如风中残烛:“你说对了……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它们已超越虚构。”
“也意味着……你必须做出选择。”光幕重新浮现文字,“**成为第七位祭品,以生命完成闭环;或放弃叙述权,让故事自行生长,但你将彻底遗忘一切。**”
我沉默。
身后,哥布林们静静伫立,没有催促,没有祈祷。它们只是望着我,眼中映着塔顶的星光。
我想起铁鼻的眼泪,想起吱嘎断指时的痛楚,想起情诗咕噜虔诚的咕哝,想起无数亡者在岩壁上无声的呐喊。
我缓缓闭眼,做出了决定。
“我放弃。”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失色。
我的记忆如沙漏倾覆,关于哥布林的一切开始流逝。它们的名字、面容、声音,一一消散。我甚至忘了自己为何站在雪山之巅,忘了手中的稿纸从何而来。
最后一丝意识中,我听见泥爪的声音,遥远如隔世:“作者……谢谢你让我们活过。”
然后,黑暗降临。
……
三个月后,南方小镇的旧书店里,一名男子翻阅着一本破旧小说,书名模糊不清,只剩几个字依稀可辨:“……布林重度依赖”。
他随手翻开一页,看到一段描写:“在污秽与贪婪之间,也有属于哥布林的尊严。”
莫名地,他心头一颤,竟落下泪来。
店外,孩童嬉闹。其中一个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奇怪的符号,嘴里喃喃:“作者不在,我们就消失……作者不在,我们就消失……”
而城市的地下,一座尘封已久的图书馆悄然开启。青铜钥匙插入锁孔,莉娜站在门前,望着内部无数漂浮的光点,轻声说:“他忘了,但故事还记得。”
最深处,一口虚幻的井静静旋转,井底星光闪烁,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低语、在吟唱、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