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哥儿起来时见客人还在,有些高兴,小孩子嘛,都爱热闹。“爷爷,爷爷,今天你不去上值了吗?”
三人惊醒,抬头一看,天色已是大亮。卫文康有些忏愧,“学生无状,聊兴太过,忘了时辰,劳您受累了。”
“无妨,得一知己,别说一晚上,就是三晚上也熬得起。”穆达摆摆手,与自家小孙儿说:“湘哥儿,爷爷今日不去上值了,你去龚爷爷家一趟,让他帮我告个假。再去李家包子铺买些肉包子和粥回来。”
“好。”湘哥儿立马应了声,然后乐滋滋地跑了出去。真好,今早有肉包子吃了。
卫文康看他一路蹦跶着跑出去,小脑袋上的辫子一甩一甩的,很是可爱,不由得笑道:“穆先生好福气,有个如此活泼听话的小孙儿。”
时下长辈都不好意思在外夸赞自家孩子,穆达也不例外,闻言笑道:“听话什么,一天上蹿下跳的,跟个泼猴儿般,我就盼着他什么时候懂事了,也学学人家温婉秀气的样子。”
卫文康道:“我倒是觉着孩子还是别太懂事的好,我日后要是有了孩儿,只盼他自个儿过得开心。”
穆达哑然一笑,“还是太年轻啊,卫举人才识过人,在教子上倒是糊涂。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人生寿数不过五六十,若不趁其年幼时好生教导,大了难以管教无法自食其力,父母闭眼之时也难安啊。”
“可男子还好,教导好了,就是地里刨食也算个生计。女子哥儿呢,父母教导得再好,贤良淑德,聪颖过人,只要遇人不淑便是枉然。”卫文康说着长叹一声道:“出嫁从夫,在家从父,我再是精挑细选也不能确保为他谋个好夫婿,倒不如趁还在家时叫他日子过得顺心些。”
“世人都如此,端看命数了。”穆达嘴上这般说着,眸中的笑意却是消失了。他只剩湘哥儿了,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再过十年便到了说亲的时候,若是遇人不淑,叫人欺负了,自己到了黄泉也闭不上眼啊。
“还未与先生讲过我的家境吧?我出身贫寒,幼年父亲亡故,母亲前些年也过世了,当时我一介白身,书没读好,连自己的吃喝都挣不出来。幸好遇见了我夫郎,他也是父母双亡,叔伯以哥儿无继承权为由,欲抢夺其家产。”
穆达怒道:“真是畜生行径,兄弟留下幼子无人照拂,他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怎还可落进下石?”
卫文康苦笑,“财帛动人心,血脉亲情在利益面前算什么?何况朝廷也规定,外嫁女只可拿三成家产,遑论哥儿,过继香火赡养父母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
穆达也是秀才,怎会不懂律法,正因为懂才越发恼怒,“老夫家中只有一个小孙儿,若百年归去,家产不归小孙儿,难不成还便宜了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亲不成?天理何在!”
“我夫郎也是想不开,提刀与族人村长对峙,又招我入赘,这才险险保下家财。试想我夫郎若是温婉的性子,岂不是早就被人生吞活剥?”
穆达以往只想着多攒些钱,给湘哥儿寻个好人家,再陪送厚厚的嫁妆,便能保他一世无虞。今日听卫文康一说,他竟是背心冒出了冷汗。
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师还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真能确保给湘哥儿找的是好人家吗?嫁妆再丰厚,若是婆家不要脸面,还不是任由人拿捏?穆达当了几十年的小吏,鸡零狗碎的案件看了不少,婆媳相争、夫妻不和闹出人命都是常态,若他走了,家中无长辈撑腰,湘哥儿真能不受人欺辱?
不想则已,一想心中实在难安。穆达忍不住问卫文康,“那当如何?总归时护不了他一辈子的。”
“要我说还得自个儿有本事才行。我夫郎靠着一手宰猪做吃食的能耐养家,他哥哥靠经商养活自己,只要自个儿能挣来吃喝,遇到什么事也不愁。”
“是这个理儿。”穆达转过念头来,已经在想该给自家小孙儿找个什么营生了。他不是个思想多通透的人,甚至有些古板,但只要为自家小孙儿好,他都是听得进去的,不然也不能一个老爷子就把孩子养得活蹦乱跳的。
卫文康难得管一桩闲事,还管出了些成效,心中高兴,拿出昨日预备给湘哥儿的那个红包来,“穆先生做官待人都是我等典范,学生心中感怀,又喜湘哥儿伶俐可人,备了个小小的见面礼,还望穆先生不要推辞。”
穆达果真不要,“你我有缘,整那些俗事作甚?”
卫文康笑道:“不瞒先生,我离家多时,见湘哥儿与我夫郎有些神似,心中甚是喜爱,小小见面礼也当是全了这点子缘分。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这个小荷包也能当个信物,不枉断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