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上首金案之后,身着山河纹路龙袍的皇帝端坐着,面上带着笑,看着下首之人。
皇帝比离开时更高了,面庞也成熟了不少,看起来更像一个君王了。
而下面是刘景周。
除此之外,文渊阁中便只剩三两侍卫了,萧存玉看着里面的刘景周,无需深思便明白皇帝想做什么了。
她暗暗握紧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
观阁中情形,刘景周与皇帝明显已说了好一会了。
存玉倾耳细听,恰好此时一个太监入内,趴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帝听完颔首挥退他,视线若有若无地朝萧存玉这边看来。
皇帝笑说,“依爱卿所言,看来突厥是再难复起了,你为虞朝立下如此大功,不知想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朕有的,没有不给的。”
刘景周道:“末将别无所求,只求天下海清河宴,再无战事。”
皇帝大笑,似是被取悦到,“原来爱卿心里想的,和朕是一样的。”
“不过赏是一定要赏的,不然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可怎么办呢。”
刘景周察他话中意思,心头不由得燃起希望,试探道:“突厥虽已没有了威胁,但漠北草原尚有近万突厥残兵,若任由他们流窜,倒是不好。”
皇帝唇角勾起一丝笑,眼里的温和丝毫未变,“刘爱卿考虑的很周全。”
只这一句,再无后话。
可刘景周聪明异常,只这一句便够了,她沉默了片刻,道:“*陈敛、梁鉴二将可堪此大任。”
皇帝爽朗一笑,“刘爱卿推荐的人,自然是好的,既如此,便让他二人镇守雁门关吧。”
“是。”刘景周艰涩道,“末将替他二人谢过陛下。”
“只你什么也不求也不好。”他话锋突然一转,“朕几日前去刘府,和秦小姐很合得来,她长得像极了秦少栖,朕一看到她便觉得心酸。”
“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年幼丧父实在让人不忍。”
刘景周双手隐隐发抖,她明白皇帝想要她说什么,皇帝对自己于军功上赏无可赏,他不能容忍虞朝的兵马握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特意提起生生,既是威胁,也是明示,明示她只有一条路可选。
她其实想过造反的,刘景周想扯出一抹笑,可费劲了气力也笑不出来,于是她转而想自己那昙花一现的想法。
能在疆场上驰骋的感觉太好了,绵延百里的青山,从未见过的自由的风,苍茫天空上盘旋的老鹰,还有可以一直握在手里的刀。
刘景周下意识抬手摸向腰间,本该放刀的地方空无一物,她这才反应过来,面见陛下是不能佩刀的。
紧接着,她又想起来,自己的双刀已被丢在了突厥王帐里。
她终于笑出来了,幼时夫子给她讲史曾说,古往今来,但凡要造反,那他手里一定要有兵,没有兵的人,是造不了反的。
那天,她第一次碰到虎符,挺胸突肚的半只老虎静静躺在她手里,她不可遏制地生出争权之心,别人给不了她的东西,她就亲手抢过来。
可她很快冷静下来,因为兵权只是造反中第二重要的东西,第一重要的东西是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之人,才会有民心和军心,可她有什么呢,半只短暂握住的老虎,一群和她出生入死但注定不会陪她送死的“兄弟”。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留不住。
才二十一岁的刘景周,守住虞朝半壁江山的刘景周,为王朝立下不朽功业的刘景周,也将像前朝的长乐公主一样了。
不是和平阳侯一样,也不是和郭老将军一样,而是和那个半裸着身体在百官面前被展览的郡主一样。
满腔热血成灰,半生功名做土。
荒谬的世界理所当然的存在,刘景周一动不动,睁着眼数地上的金砖。
慢慢的,不知多久之后,刘景周看到金砖里出现一个跪着的身影,那身影熟悉又陌生,她恭敬又无能地开口了。
“陛下,末将想为小女,求一个郡主之位。”
“好。”皇帝面带笑意,“郡主是好的,但你就不想为自己求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