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铃儿微微一顿,只见眼前多了一条东坡巾。
许是老郎中家人的东坡巾被他拿着,小跑着上前。老郎中大口喘着气,眼中藏着怒和恨:「你还小,不曾经历过昔年的靖康之乱……那些个黄头奴现下还只知依样画瓢寻一双男女,可谁敢担保明日呢?后日呢?不过是一群见人就杀的畜生!孩子,想来老……想来你兄长也不愿你被那些畜生糟蹋……」
「黄头奴」是大宋子民对金人的蔑称。老郎中显是怕到极点,手不由自主战栗着,却仍是坚定地双手拿过东坡巾覆在江铃儿发上,两端的带子在颈上打了个结遮住了她的面庞还有因脸庞脏污而愈显得白皙的一截脖颈,低声道:
「请千万保全自己,能逃就逃吧……少镖主。」
最后三字几乎默声几不可闻,江铃儿却瞳孔微张,长睫如振翅的蝶翼般一颤。
许久才低低道了声,嗓音有些哑:
「……多谢。」
江铃儿匆匆埋下头,半搀半拖着昏迷的年轻道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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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起下起了雨。
早春的雨浇在身上,湿冷丶黏腻。好像一把把冰刀,自肌理侵入,一直钻到骨头缝里。
江铃儿驮着裴玄,却就好像驮着一块烙铁。哪怕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从裴玄身上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她时常担心裴玄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没了,一旦没察觉到裴玄的气息就会停下来,一下又一下摇他,起初还有些用,到后来就不怎么有用了,只能打他。
她力气大,没几下就把年轻道人一张俊美白皮打红了,听见他嘴里无意识呢喃着:
「…水……水……」
江铃儿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又绷紧了神经,四处张望寻求帮助:
「你别睡着了!我去给你找水,我去给你找水……」
然而路人行人匆匆,不少有人与她对视都是匆匆避开了视线。
虽然金人手持的画像似乎是匆匆绘制,并不与他们十分相像,但不妨碍他们这一路来接连碰壁,正如老郎中所说,眼下金陵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无人敢收留他们,更无人敢施以援手,生怕惹上是非。
可她能等,裴玄等不了了。
他们已经近一天一夜没有进过食了,即便是她也觉得腹内犹如火烧饿得发慌,更不用说高热不断的裴玄。
江铃儿的唇抿得近乎没有丝毫血色,走到一户紧闭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行行好,行行好,给些吃食吧,哪怕一杯水也行……」
「哪来的小叫花,快走快走!眼下金兵封城,还不知要封多久,吃食贵如油,自个儿都自顾不暇了,哪有旁的给你?休要来讨晦气,快走快走!」
江铃儿顿住,咬了咬牙,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这儿有钱!都给你……我只要一点点吃的就行。」
江铃儿将全部银钱塞进门缝内,等了许久,正要灰心之际,从门缝里丢出一只包子。
江铃儿愣了下,才反应了过来:
「……谢谢,谢谢!」
可正当她要弯腰拾起包子时,抬头对上一双在月色下显得幽蓝色的双瞳。
恶犬。
恶犬盯了盯眼前的包子,复又盯着她。有诞水从它嘴角淌下,脊背弓成一张弯弓的模样,喉间发出骇人的丶蓄势待发的低吼声。
显然还是一条饿了许久的恶犬。
江铃儿愣了好一会儿,带着点儿自嘲,居然笑出了声。
雨滴沿着她的发丝滚落。她馀光扫了一眼不远处昏睡的年轻道人,腹内饥饿难耐,犹如一团火在烧,裴玄只怕比她更难过。她狠狠用双手搓了把脸,揉去粘连在长睫上的水珠,视线复又清明。
双手自脸上拿开的一瞬,略显苍白而不失清丽的面容上再无一丝笑意。
江铃儿两手起势,紧紧盯着面前恶犬凶恶的双眸,在武道场上她就是这个架势。
现在也是。
即便现在面对的是只是一只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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