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迁和沈京墨听罢皆是一怔,但随即就明白了:“是因为南羌的喊话?”
孟沧点头:“他们劝我,要是能牺牲我一个,保住城里剩下的百姓,我就是长寿郡的第一大功臣。”
陈君迁当即皱了眉:“南羌人就是想逼死大人,好让城中军民认为郡守已死,没了主心骨也就没了抵抗的心气,到时破城只会更容易,他们难道真觉得南羌人会信守承诺,放过这一城百姓?”
孟沧又是一阵苦笑,只是以前他那张脸圆滚滚时,苦笑看起来也有几分喜相,如今干瘪憔悴,这一笑就更显得凄凉无比。
“他们哪里是为百姓着想?不过就是想借着为百姓考虑的名义,向南羌示好投诚,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罢了。”
他虽做官庸庸碌碌,但也不是个傻子,外面那些人在打什么算盘,他心知肚明。
陈君迁一拳砸在桌面上:“大人不用理会那些人的话。再坚持几天,也许明天朝廷大军就能解了永寿郡的围,分兵驰援我们了。”
孟沧却摇摇头:“我能等,外面那些人等不了。今日他们闯入我府中时,有些人袖里都藏了刀。今日我就算不想死,也不得不死了。”
“大人……”
孟沧抬起手来制止陈君迁的话:“要是城里还有吃的,有兵,有药,我必不会寻死。可眼下,我已经被逼到这份儿上,没得选了。我今日请你和夫人前来,不是为了我这条老命,而是另有所托。”
陈君迁和沈京墨揪心地等待孟沧的下文。
孟沧却没急着开口,认认真真地看了两人几眼,突然从榻上滚落下地,跪拜不起。
陈君迁忙上前搀扶,却被孟沧枯瘦的手拂开。
他老泪纵横,声音颤抖道:“我膝下子女中,三女自幼骄纵,偏又生得好看,从前有我撑腰,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人,往后她母女二人流落乱世,我于心不忍,恳请陈都尉收下小女,代为照拂,孟某……感激不尽。”
陈君迁背脊一僵,收回了去扶孟沧的手。
他此时才明白孟沧为何要将沈京墨也请来——数月前他劝自己娶孟盈盈时就被自己斩钉截铁地拒绝,知道自己这条路走不通,可他知道沈京墨好说话,听到他这样恳切的请求,她一定会心软。
陈君迁回头看向沈京墨。
她眼眸颤颤,双唇微微张开,呼吸变得短而急。
见他回过头来,她的目光轻移,对上他的视线,眼睛飞快地眨动了起来,旋即又将脸撇向了别处。
陈君迁看回孟沧,没有再去扶他:“大人为救一城百姓不惜性命,下官钦佩。但这是公事。倘若大人以此插手下官的私事……恕下官难以从命。”
孟沧的身子一抖,抬起头来,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沈京墨。
他那双眼里满是泪水与不舍,一瞬间让她想起家中出事前,父亲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她死死咬住唇,眼中霎时蓄满了泪。
但犹豫半晌,她还是背过了身去,没法应下孟沧的请求,也不敢再看他的表情。
孟沧这下明白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心意,伏在地上彻底没了气力。
陈君迁见状,敛眸轻叹:“但请大人放心,陈君迁愿为守长寿百姓,死战到底。”
他守的是整座城,是城里的所有人,而不是单单一个孟盈盈。前者是为公,后者是为私,不可混为一谈。
但只要能护住长寿郡,就等于护住了孟盈盈。
他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孟沧知道多说无益。
他只能对着陈君迁深深地拜了一拜,随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送别陈君迁和沈京墨,又让管家将徐氏和孟盈盈喊来。
徐氏和孟盈盈一直在院外等着见孟沧,沈京墨刚刚走出孟沧的屋子,母女二人便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压根顾不得什么仪态,撞入孟沧屋中。
沈京墨他们还没走出院子,就听得孟沧屋中传来两个女人凄惨的哭嚎。
“爹——!”
她转回头,半掩的房门内,徐氏和孟盈盈伏在孟沧血染的尸身上,痛哭不止。
沈京墨鼻子一酸,被陈君迁拉着走了出去。
院外,听见动静的一众官吏纷纷跪倒在地,一遍又一遍毫无感情地高声喊着“谢大人救长寿百姓于水火”。
离开郡守府,陈君迁送沈京墨回卫府营房。
这些天城中乱得很,就算是他这样人高马大的男人也尽量不在夜晚独自出门。
卫府虽然没什么人,但还有不少伤兵、军医和伙房的人守着,相比之下还算安全。
沈京墨这一路上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回了营房,她才颤声问他:“孟三小姐她……孟大人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样的乱世,她一个漂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