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上百名身披灰袍的“净语使”正沿街而行,每人手持一只青铜铃,口中吟诵着单调咒文。那是“洗语阵”启动的征兆??一旦完成,整座城市将遗忘所有敏感词汇,连“自由”“真相”这样的概念都会从语言中剔除。
小女孩脸色发白:“他们来了……这次是要彻底抹掉我们最后的记忆。”
沈知白站起身,拿起那本《童谣集》,紧紧抱在怀中。他知道,现在不是躲藏的时候。
他走出学堂,迎着月光,面向整座城市。
然后,他做了一件事??
他将手掌贴在唇上,运起全身残存的气息,模仿出一种声音:不是箫音,不是人语,而是风吹过山谷、雨打在屋檐、婴儿啼哭、老人咳嗽、柴火噼啪、铁器相撞……所有属于生活的真实声响。
这些声音通过玉片放大,借由言铃花传播,瞬间覆盖全城。
百姓们停下脚步,怔怔聆听。有人忽然捂住嘴,哽咽出声:“我想起来了……我娘以前总在灶台边哼这首歌……”
“我记得!那年抗税大会上,大家齐唱的口号是??‘话不说,心不死’!”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低声复述那些久违的词句,哪怕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把它们说出来。
洗语阵的能量开始紊乱。净语使们的铜铃接连炸裂,灰袍燃烧,惨叫四散。
高塔之上,大祭酒怒吼:“杀了他!快杀了那个哑巴!”
一支淬毒箭矢破空而来,直取沈知白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那朵黑色言铃花猛然爆开,化作一道屏障,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花瓣纷飞如雨,每一瓣落地,便生出一朵新花,迅速蔓延至街头巷尾。
南陵城,一夜花开。
黎明时分,沈知白瘫坐在学堂门前,气息奄奄。小女孩跪在他身边,握着他冰冷的手。
远处传来喧哗,许绾带着一群旅人赶到。她看到满城言铃花,看到百姓们相拥而泣,看到沈知白怀中的《童谣集》,终于明白了一切。
她跪下来,抱住他:“你做到了……你用无声,唤醒了千万张嘴。”
沈知白勉强笑了笑,用尽最后力气,在地上划出几个歪斜的字:
**她们一直在等一个人听。**
数日后,消息传遍四方:南陵暴动,民众自发守护《共名录》,烧毁正音司分部。各地响应者蜂起,有人公开朗读禁书,有人重建言坛,有人甚至将祖先遗言刻上墓碑,任风雨侵蚀也不肯抹去。
而沈知白,在昏迷七日后醒来,仍不能言语。但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写字或比划。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听风,听雨,听人间百声。
盲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知道吗?”她说,“世界上最难的事,不是说出惊天动地的话,而是在所有人都沉默时,轻轻说一句‘我不怕’。”
沈知白望着她,眼中映着晨光。
他虽不能言,但灵魂已然开口。
多年以后,当新一代言引师们在启言原野举行仪式时,总会提到那个没有声音的师叔。有人说他最终化作了风,游走于每一片言铃花之间;也有人说他回到了雪山,与那位怀抱铃铛的老人并肩而立,继续守护最后一缕真音。
但无论真假,每当有人问起:“我们为什么还要说话?”
总会有孩子指着风中摇曳的蓝花,认真回答:
“因为曾有人为我们失声。”
风起,花动,铃音轻响。
天地悠悠,回应如初:
“你在。”
“你在。”
“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