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陈东实随她起身,双手自始至终抱着那只大纸箱。李倩看他有些吃力,想替他分担一下,陈东实本来不想,无奈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他只好麻烦人姑娘先替自己拿着,自己举着手机,走到一边才有胆量去接。
因为他知道,那个号码,是徐丽用来和自己单独联系的。
“东哥是我。”
几天不见,徐丽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大浪淘沙后的鹅卵石刮过铁片,带着不加掩饰的伤心与疲倦。
陈东实瞅了眼不远处的李倩,压低嗓音,“你疯了吗?为什么还不去自首?香玉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徐丽,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赶紧给我回来自首,不然,我就当从来就没有过你这个妹妹!”
“东哥现在难道就只是想劝我自首吗?”电话那头的女人冷冷一笑,像是猜到陈东实会说什么一样,言语之间无悲无喜,“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打这个电话,我背了多大风险,那群警察现在就像疯狗一样,对我追个不停。”
“你赶紧去自首吧。”陈东实气得发晕,“我现在对你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徐丽幽幽一叹,“可我却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再见一面。东哥。”
沉默几秒,她又补充,“最后一面。”
女人言辞恳切,仿佛掏空所有心气。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想听也不会信,我也知道自己已经死路一条,别无选择。只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东哥我发誓,只见最后一面,见完之后,我就跟你回去自首,保证不会骗你。”
“你觉得你现在这样我还能相信你吗?”陈东实越说越是痛心,声音也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你回头自己好好想一想,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对你哪一次不是全情以赴,拿出一颗真心来对待?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是,或许你没有对我做过什么,那么你又是怎么对香玉的?她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你难道就没有一点为人应有的良知吗?!”
“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见话已至此,徐丽索性懒得遮掩,满是不耐烦道,“没错,香玉就是我害死的,她的确没犯什么错,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不了我一命偿一命,你以为我现在还怕死吗?”
“你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听筒对面一阵萧索,徐丽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明晚八点,杭巴,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东哥,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要是说不呢?”
“你不会拒绝我。我太了解你了,你太重感情,这是你最大的好处,也是你最大的弱点。”女人嗓音干脆,不给陈东实任何回旋的余地,“其他我就不废话了,我等你来。以及,不许带警察。”
“你就这么自信?”陈东实气喘不停。
“别逼我,”徐丽寒声发笑,“否则,我会做出比让李威龙死,还要可怕百倍的事情。”
第087章Chapter87
眉粉勾过毛梢,原地的黑碾作一小团乌云。边缘再用眉笔勾勒,两道清晰的眉跃然脸上。徐丽转出口红,妍丽的膏体就像霎时怒放的花朵,坠落在苍白乃至铁青的脸庞上,更显得镜中人乖张狠戾,不可估量。
她现在身处杭盖一处违建房内,血红色喷漆在水泥墙上喷溅出大大的“拆”字。四处堆放着废弃的课桌椅,不难推测,从前的从前,这里或许是一所学校。逐渐边缘化的老城区里,随处可见这样残败不堪的危楼,就像尸体上腐烂的疥疮,密布在瘴气糜烂的厚土黄天,滋养着无数爱孽和欲。望。
这是她和陈东实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徐丽,还只是外蒙古国数以万计性。工作者中的一个。相比于其他女孩,她也仅仅是“年轻”一些、“漂亮”一些。但仅仅如此,便也够了。徐丽时常安慰自己,“年轻”和“漂亮”,光这两样筹码,就已经能够保证她一个月吃上一顿猪肉水饺。
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也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在这里,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可言说的疼痛。决口不问是一种习惯,而沉默以对,则是一种本能。
徐丽接待的嫖客大多为民工、货工,发廊小哥,或者突然发迹的拾荒者、赌徒。他们拿着一天的薪水或乞讨,只为在拉下裤子前更畅快一些。她人好看、话又少,难得的顺从,形形色色的男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很快,她的名声在红灯区传开了来,越来越多的男人慕名而来。
在陈东实看来,第一次注意到徐丽是她在扫黄现场意外出血,自己无心搭了把手。但在徐丽看来,她注意到陈东实,却是在这之前。
在此之前,她常能看到一个苦大仇深的男子驱车驶入这片区域,却从来不沾酒色,只把着方向盘,殷切地寻找着。
杭巴的男人分两种,一种就叫男人,眼里装满空空色色,色色空空,而另一种,叫陈东实。
后来听一起上钟的小姐妹说,他在找一个人,一个死了很久的警察。乌兰巴托被他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有人打趣,杭巴每一个妓女的床底,都被他用手电筒一一照过一遍。
鬼能想到,她和他,后来会有这么多流云缠雾般的牵连。
徐丽松开发绳,将满头波浪卷悉数撒开,乌密的深栗色头发被撩到肩后。女人玉指青葱,从一旁的衣帽箱里,抽出一大束洋洋洒洒的白色婚纱。
硕大的裙撑将整件婚纱支撑得如同一朵晨曦,勾勒着女人的凹凸曲线,和周围门窗残破的废墟瓦房格格不入。徐丽轻抬起手,吹了吹镜子上的灰尘和蛛网,看着镜子里妆发齐整的自己,心满意足地笑了一笑。
很快,身后敲门声响起。徐丽提起裙摆,步履轻快地跑到门边,到嘴的“东”字嗨没出口,迎头便撞进一张乌压压的凶脸。
“徐丽”来者脱下毡帽,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原来你在这里。”
女人脸上的笑一下凝固住了,她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冷不丁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想从那群人嘴巴里撬出点东西来不难。”那人提起手中的塑封袋,里头装着半截血淋淋的小拇指。徐丽面色一紧,心下分明,那截指头来自她底下某位亲近的打手。
“说吧,你想要什么?”徐丽强撑住气势,掐出一脸满当当的笑,“现在马德文尸骨未寒,金蝶乱成一团,警察也都一个个忙跳脚,你这个时候出来,王肖财,难不成你想坐金蝶老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