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若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一时觉得老没意思。
她知道鸳鸯为什么不肯配合她讨贾母欢心,但她觉得那件事自己也很冤枉。
是大老爷要讨鸳鸯做妾,吩咐她来找贾母说这件事。她一无儿女依靠,二无钱财傍身,虽名头上是正室夫人,却处处都得看丈夫脸色过活。
丈夫直接吩咐她做的事,她哪有拒绝的余地?
而且,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位鸳鸯姑娘,气性未免太大了些。
大老爷不是没得逞吗?
况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便是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这样想的邢夫人完全忘了,当初贾赦讨鸳鸯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放出话来:只要有我在一天,我看谁敢把她要了去?
这句话等于直接断送了鸳鸯的姻缘,人家一个妙龄少女,怎么可能不记恨?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不多时翡翠掀开帘子放了探春进来,声音响亮地报了一声:“老太太,三姑娘和柳姑爷来了。”
探春夫妇衣着光鲜,相携走了进来。黛玉趁机多看了一眼,见两人之间的氛围和谐,便知探春婚后别的不说,夫妻感情应该不错。
只是不知,柳家人口众多,探春这大奶奶当得可还顺意吗?
心里思索着,黛玉起身避开了探春夫妇给贾母行礼。在他们拜见完长辈之后,又和他们互相见了平礼。
贾母关怀了两句,就叫柳大郎去前头见贾政了。丫鬟拿了个高脚几来,就放在黛玉旁边,探春轻摇着团扇坐了,笑道:“林姐姐倒是比我来得早。”
黛玉道:“我家里人少,事情自然少。不像你,出个门还要先拜别这个、拜别那个的。”
“这倒也是。”探春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喜欢热闹些。”
见她说起话来容光焕发的,双眼炯炯有神,就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开赴战场的斗士。看来在柳家混得不错,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意思。
黛玉心里替她高兴的同时,也忍不住有几分担忧。
不管对方是否享受争斗的过程,只要入场了,就有输掉一切都风险。
可如今在长辈们面前,许多话都不好说。
于是,探春来了之后,场面就从黛玉和鸳鸯两个人哄贾母,变成了三个人一起。
他们三人都是会说话的,也都是受贾母喜欢的伶俐女孩子,自然把老人家哄得通体舒泰。
直到自鸣钟一连响了十下,阴阳先生定下的吉时快到了,贾母才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去东府给惜春送嫁吧。”
她拍了拍探春的手,左右看了看他们姐妹,有些惆怅地说:“惜春是你们姐妹里极小的,如今也要出嫁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黛玉依偎着贾母,撒娇道:“就算是出嫁了,在您跟前还是孩子。您可不许因着我们都成家了,就觉得我们都长大了,只顾疼你的重孙辈们了。”
贾母呵呵笑道:“最疼你,最疼你。我就算谁都不疼,也得疼你呀。”
这话哄好了黛玉,但一旁的探春可不依了。
“我就知道,老祖宗惯会偏心你姐姐的。林姐姐是老祖宗长心里的美玉,至于我们呀,就是那地上的草棍儿。”
众人都被她给逗笑了,贾母一边笑一边道:“从前我只道,你们姊妹里最促狭的是玉儿,如今我才知道,三丫头这张嘴也不遑多让。”
黛玉和探春一左一右搀扶着贾母,祖孙三人说说笑笑走在前面。邢王二夫人并薛姨妈三个跟在后面,穿过大观园来到了宁国府。
东府的尤夫人是个周全人,哪怕早已经和惜春撕破脸了,这小姑子要回家待嫁,她还是好生收拾出一个清静的院子来,只盼着安安稳稳地把这尊佛给送出门去。
因而惜春自回了宁国府,日子倒是比在荣国府时还顺心几分。
只是她眼不瞎耳不聋,对于那些整日里在宁国府进进出出的王孙公子,惜春心理十分警惕,也知道贾珍聚拢这些人多半没干好事。
可她管不了这些,只好独善其身罢了。
好在今日她便要出嫁了,日后宁国府再有什么龌龊,跟她的关系也不大了。
黛玉和探春到的时候,尤夫人正不尴不尬地陪着惜春,努力维持表面的和平。惜春对她虽仍不热络,咱也感念她这些日子以来给自己的清静,态度比从前平和了许多。
一向被他冷言冷语的尤夫人,猛然从她这里得了几分好脸,竟然有些受宠若惊,暗暗感慨道:到底是要成婚的人了,就是不一样了,长大了!
——世人还有一个很普遍的论调:不管这个人是多大年岁,只要没成婚那就是没长大,做出什么荒唐事来都可以原谅;但凡成婚了那就是长大了,不管你有没有这个能力,该考虑的事情就都得考虑到。
看见他们姐妹过来,尤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陪着说了会儿话便表示自己外头还有事要忙,告辞出去了。
等她走了之后,惜春大大松了口气,抱怨道:“也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多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