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忽竟忽地释怀了。
至此,因为仅剩那一点良心而生的内疚总算抵消。
他再也不必和良知缠斗。
姬忽痛快地仰面大笑。
“好、好!不愧是楚珣的女儿,程风的徒弟!”
程令雪看着手中的长剑,默然不语。见姬忽如此,洛云姝不无解气,舌面残存姬君凌揉过的痕迹,她怒意再起,转向姬忽,慢悠悠道:“夫君,你可满意?”
听到这声成为,姬君凌倏然回过头,警告地看她一眼。
毫不避讳他对她的占有欲。
洛云姝不理他,依旧看着姬忽,神情平静,眉间的朱砂痣更添怜悯,如观音看着罗刹。
姬忽也在看着她。
他中了一剑,心口破开一个血洞,鲜血直涌出。前妻讥讽的话语并未加深他再败的痛苦,是她和长子之间丝毫不避着众人的暧昧给了他最后一剑,他喷出一口鲜血。
此情此景,和当年何其相似,姬忽含着血笑了:“云儿,你果然知道如何能对付我。”
她给他最深刻的一击,不是深入骨髓、毁了他的筋脉,让他活不了几年的毒,而是她的背叛。
这些年,他形如行尸走肉,每一日都在想,起初无比愤怒,他本已决定从此回归本真,做回她喜欢的那个君子,为何她不肯等一等,要联合他的长子,将他彻底推入深渊?
偶尔,他也会想,倘若他不曾对阿九下手,她是否会留在他身边?但更多时候是后悔。
不,他就不应心软。
就该在怀疑长子觊觎她时杀了他,杜绝后来之事。
他看向姬君凌,冷嗤:“我儿,你的野心像我,情却不够果断,既然觊觎继母,又何必遮遮掩掩?
“不过,你可能还不曾体悟,亲情也好,男女之情也好,与权势从来都不可兼得!为父会在泉下见证着,待你面临两难抉择之时,做出当年与为父一样的选择!”
姬君凌冷然地看向生父,高挑身形姿态傲然:“我不会让自己陷入抉择,所谓两难不过是弱者的托辞。父亲放心去见祖父,至于郡主和九弟,孩儿自会替您尽未尽之责。”
姬忽哑声笑了。
许是大限将至,他看向洛云姝,充满冷厉和恨意的眸光倏然温和,无言地凝视着她。
最终,他只怆然一笑。
撑着最后一口气,姬忽转向静坐在轮椅上,沉静如同周遭一切与他无关的幼子姬月恒:“当年,是爹爹对不住你……但你日后总会理解我,因为阿九,你和爹爹很像——戒心重,喜欢什么就要握在手中。”
随后的话是对姬月恒说的,亦是对洛云姝和姬君凌。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再矢志不渝的情意,都不如彻底掌控来得安心。连情,也算一种掌控……”
死亡又在迫近,但姬忽并未恐惧。他的旧部都以为他是不甘心被夺权,要夺回权势,但他本就活不了几年,权势又有何用呢?
他不过是为了个“恨”字,要给他们留下诅咒。
意识逐渐消散,视线随之涣散,姬忽看到前妻朦胧的身影。
她仍和数年前一样,停留在花信之年,不受岁月侵扰,是了,她无欲无求,因而不会老。
突然间,姬忽想明白他自己也一直困扰的问题。
为何偏偏对她如此执着?
是因她慵懒散漫、无欲无求的性情,和从前的他很像。他放不下她,也是放不下过去的自己。
仅剩的意识随着最后一口气从鼻尖溢出,弥留之际,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叩问。
正是年轻时候的他。
他问他可后悔?
若当初没有一错再错,你也能活得如她一般自在,今夜除夕,他们将是阖家欢乐、其乐融融。
而不是被妻儿联手杀死。
你可后悔?
过去的自己反复叩问,如同无常索命前的咒语,姬忽目光涣散,怔怔地看着虚空,许久,他虚弱地张口,无声道:“不,我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