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费公朝二万钱’”
众人不由讶异她这口风儿不似平日,她已经淡然道:“底是个四,倒有些难……便是个‘可惜只卖四万钱’吧。”
那湘云忍不住鼓掌笑道:“什么‘可惜只卖四万钱’。你这么个人,居然都拿这些市井村话、讨价还价的口风来搪塞……你居然也才尽了的时候,该罚该罚!”
黛玉别了她一眼,却不说话。
那宝钗拉着湘云的衣襟轻声说:“你自己别乱了令才好……颦儿说的‘可惜只卖四万钱’不是什么街市上讨价还价的话,是的的确确有出典的……”湘云一愣,低头沉思。
那边,连元春都听得了,倒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瞧瞧湘云,又瞧瞧黛玉。
她是众女之中最是孤寂惶恐羞愧的一个,但是如今见诸姊妹如此欢笑过年,说词行令,又个个风流别致,一片天伦之乐,虽如今大家都做了王爷性奴,论身子性魄都是凌辱羞耻的,但是岁月静好,姊妹欢笑,除岁温柔,她在冷宫里度日,当真觉得恍若隔世;本来在和王夫人说体己话,听到这里,已觉得能过这种日子,便是过一日,要给弘昼奸辱淫弄,却怎么也是值得了,听湘云黛玉斗嘴,她是学富五车的才女,贾府小一辈中的翘楚,才忍不住道:“云丫头不知道,‘可惜只卖四万钱’,是宋人‘永嘉四灵’里徐道晖所作的《石屏歌》里的句子。甚是典雅堂皇,去也有怀才求偶的意头。而且……此歌之大意乃有‘我本石才、感念君子器重,我本仙才,奈何弃之明堂’的意思……用在林妹妹身上,那是非常契合妥当的,也有感恩主子的意思。难为林丫头,哪里来这份才思,这生拉硬拽的,居然能这般风流隽永。”
黛玉本不识得元春,她性子骄傲,也不肯自己说自己的典故,听她如此器重知音,也不免点头微笑,只道:“既然元春姐姐替我说了,我便只唱两三句《石屏歌》作底歌吧”
却听她居然也难得,悠扬吟诵,委婉动嗓,轻声唱道:
“且说个浯溪片石天来长,上头是颜家字画元文章。
那潘侯得之如升仟,可惜只卖四万钱。
且说个梅山山翁觑天巧,竟都是笑涡旋颊流诗涎。
君不见元佑年间狄引进,雪林千里春水润。
又不见当年玉川子,拾得玉碑极欢喜。
且说个至坚易折古所伤,且说个愿人好置高人堂。
其说个愿人好置高人堂……”
众人从未听她唱过,此刻听闻,当真是如仙乐玲咚,细辨歌词之声,多少缠绵自怨,还未咀嚼,紫鹃已是替她理了理桌上残茶,却听黛玉顿一顿,道:“四九我说完了,凤姐姐关照,也是……主子恩典……,年下里我们这园子倒也热闹,人来车往的,五九我们便说个‘车’吧……”说完便看元春,又笑道:“元春姐姐,最是博学广识的,年下倒和我们一乐。何不说了这个?”
众人都轰然叫好。
元春又羞又笑,低头弄裙,又摆摆手,居然措辞道:“……嗯……园子里都是妃子、小主、小姐、姑娘的……我一个罪余的,哪里说得……”众人已知她意,倒是凤姐亲自来劝道:“元春妹妹,我才说了不许说不开心的事……至于未来是非祸福,都在主子心田呢。今儿我们且高乐……以妹妹的容姿,还怕主子不喜欢?便是你来说个令儿,欢喜喝一杯最好。”
元春只得点头算是应是,用了一口,略一思索,款款吟道:
“‘风’‘仙车蓦蓦送香风’
‘花’‘花悬二车遍历春’
‘雪’‘雪晴江上麦千车’
‘月’‘素车白马月中游’底是个‘五’,我便说个‘五花骢马七香车’”
那边厢,惜春到底年幼,忍不住鼓掌道:“长姐姐到底是做过皇妃的……这词句都是金玉声调”才说,便觉得自己说突了口,忙转头掩饰了。
却见元春似乎也未听得,她却到底自持身份,不肯唱,只低吟两句道:
“五花马,七香车,杨妃驱至马嵬坡,生杀蛮荒六军汹汹,六军汹汹香魂奈何,香魂奈何……”
她虽未唱,但是缓缓吟来,已是追魂摄魄,众人都听得一痴,这“杨妃马嵬坡”之喻甚是类她。
本以为她定是要哭了,哪知她婉转一笑,倒好似没事人般,指了指墙上的桃符,笑道:“我不喜难为人,到了六九,随便是‘桃’字,还是‘符’字,都可以,不拘哪个说一个吧。”
宝钗暗思自己也该说个,便笑道:“我来勉强说一个吧。我也不爱难得,便说那常见的,就说‘桃’字吧”她也不思索,张口便吟:
“‘风’‘不觉小桃风力损’
‘花’‘行到桃溪花解笑’
‘雪’‘桃叶渡头飘零雪’
‘月’‘三月露桃芳意早’
底是个‘六九’,我便说个‘六宫宣劝锡金桃’”
众人听她虽是词句雅达,器宇平和,也知她有心藏拙,今夜不肯再展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