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老板看见罗永四处乱瞅,屈膝弯腰对他笑道:“少爷您注意脚下,可别摔着了。”柳菁英以睥睨之势低头看了苟老板一眼,笑而不语。这市侩模样的中年男人赶紧朝她点头哈腰,踏着搽得铮亮的皮鞋往前继续引路。
一行人往前走百十步,再转几道弯,站到走廊尽头一扇古典风格的扇叶小门前。苟老板推开门后立在一旁,对母子二人笑出脸上的褶子,“柳警官,少爷,快请进。”罗永见门梁上书“马其顿宫”四个石字,门口乃是一道花岗岩砌成的古风墙壁。往里走两三步,罗永转头发现这里边别有洞天,竟是一处足足有七八十平的大空间。房间内墙上贴着几幅马赛克宫廷画,天花板上投下略显昏黄的光照,照在墙壁上形成烛光似的层叠阴影,房间里的氛围被存托得古朴而奢华。
两张宽边金丝靠背躺椅规整摆放在墙根处,前边则是一张巨大的大理石矮脚长桌,桌上迭起了一尖香槟塔,周围环绕着各式珍肴果盘。令罗永惊讶的是,房间的角落还矗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下,显得很是拘谨。
苟老板挥手赶走身后那群女服务员,关上房门,仅留下苟坤他爸。等到柳菁英大大咧咧的带着罗永往躺椅上坐定,苟老板唤过角落里的人影,“阿坤快过来。来,来啊,别怕。”苟坤走过来和他爸端端的立在桌前,苟老板向他父子甩去眼神,两人不多言语,齐齐弯下腰来,对柳菁英母子九十度鞠躬行了个大礼。苟老板搓搓手,朝罗永笑道:“少爷,我这侄儿自小顽劣,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您呐。您看他真是心知错,给您赔礼道歉来的。”
他满脸谄笑着转头朝向柳菁英,“柳警官,我兄弟呢没文化,对这侄子也是溺爱惯了,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得罪了您,小弟当时就猛烈的,嗯,激烈的,气急败坏的批评了他!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啊,啊,哈哈。”苟老板信誓坦坦的拍了拍胸脯,高声说道:“今天小弟做东,替他俩说和说和,您和少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苟天生以名誉担保,绝对包二位满意!”罗永也面色古怪的看向母亲,心想学校的事不是早早了结了吗,今天妈妈怎么想起带自己兴师问罪来了?柳菁英也意味深长的看向儿子,开口道:“跪下。”罗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依言走到桌前跪好。苟老板看的云里雾里的,他沉吟片刻,低声问道:“柳警官,您这是?”
“我教子无方啊。我今天带这小子过来,是向你兄弟和小苟同学赔礼道歉来的。唉!”柳菁英装模作样哀叹一口气,添油加醋的将儿子殴打勒索苟坤的前情道了出来。苟坤他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事,和他表兄听得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意见。
苟天生今天接到柳菁英的电话,说是要带儿子前来说道说道小辈之间的恩怨,让他把表弟苟彪和侄儿苟坤一起叫过来。
“那个……少爷他血气方刚,是我侄子活该,该打,不如说少爷打得好!彪子,你说是不是?”苟天生自打听说表弟惹到的是什么人,接连几宿都没睡好觉。本以为事情过去了,这临了他哪敢怠慢,慌慌张张就在会所里挂起了停业牌,一早安排妥当等着麻烦上门。
“是是是是是……打得好,打得好。”苟彪顺着表哥的话连连称是,他那俩小弟按妨害公务罪被判拘役,直到现在还没被出来。听到柳菁英不是来找自己麻烦,他心口的大石落下,如释重负的大大舒出一口气。
柳菁英刹地爆发出虎威,狂啸道:“打得好!?你们两个竟然敢说打得好!?”
这声浪一出,差点儿没把苟天生给震晕过去!他颤颤巍巍的捉住表弟苟彪的衣领,好不容易站定,抬眼看到柳菁英起身走来,吓得冷汗把裤裆都打湿,牙齿哆嗦着就想冲到门口叫保镖护他离去。
柳菁英走到罗永身前,像拎小兔子似的一手将他提溜到苟家两兄弟面前,痛心疾首道:“两位是长辈,怎么能说这小乌龟打得好?两位是说我将这不孝子教成这模样的?”苟天生和苟彪齐声道:“不敢!不敢……”
“的却是我没教好啊。”柳菁英自顾自的摇摇头,愁眉紧锁的看着二苟,“孩子还小,错就错在我埋身工作,根本没花时间教过他。两位,他犯下的错,我替他认了吧。”柳菁英将罗永放下,回身拣到一只红酒瓶递到他手中,而后偷偷的对他挤眉弄眼,翘首一伸,沉声喝道:“砸!”苟天生慌忙替柳菁英打起了圆场,“柳警官,您您这是何苦呢,都是孩子间的小事,哪犯得着?阿坤,快劝劝你柳阿姨,彪子,你也说两句啊……”罗永算是明白,母亲唱这出戏,是为替自己擦屁股来的。罗永暗叹母亲还是棋高一着,这敲脑袋的条件,也在她的算计中啊。明白母亲头铁,罗永“喝呀!”一声大喊,跳将起来一锤朝她头上砸开了酒瓶。
“嗙!”琉璃声响,顿时酒香四溢,柳菁英满头姹紫嫣红,流淌着不知是血水还是酒水。
苟家三人六眼瞪得比牛铃铛还大,做梦一般盯着罗永手上那小半截酒瓶。苟彪这辈子给不少人脑袋开过瓢,但当妈的让儿子抡头,儿子还真抡的还是第一次见!
旁边的苟天生揉揉眼,按理说这柳警官行事出人意料,左右劝劝这事也就算了,可任谁也想不到这小鬼还真敢拿酒瓶砸他亲妈的头啊!简直是小魔王在世,混帐出了境界!
三人呆若木鸡的当口,柳菁英甩头对罗永大喝道:“快去给小苟同学认个错!”罗永随手甩飞酒瓶,走过去一把抱住苟坤,“坤坤,我错了!原谅我吧!”罗永潸然泪下,言辞恳切,旁人无不动情。苟坤牙关上下不停打架,哆哆嗦嗦半天答道:“永哥,不要这样……”
“快!柳警官快去医院!”苟天生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大叫着要送柳菁英去医院。
柳菁英摆摆手,“无妨,苟老板,你叫人带我儿和小苟出去交流交流感情,我们三个大人留这好好谈谈,也联络联络感情。”
“柳警官您教子有方,可您的头……”柳菁英虎目一瞪,苟天生立马闭嘴照做,叫人来领走两个少年。再让这母老虎多吓几次,怕是心脏要受不了。
房间内只剩三个大人,苟老板满心想着多奉承几句,赶紧把这对大佛和小鬼忽悠走。没等他开口,柳菁英先声夺人道:“小一辈的事情说完了,该说说我们这辈的事了吧。”
她目光炯炯的看向畏畏缩缩的二苟,“这会所确实好,历经十余次扫黄打非,硬是屹立不倒。苟老板,好本事呀。可不知道上头是否有人?”苟天生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开口道:“柳警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弟一直守法经营,天地良心,小弟绝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之事!”
“噢?苟老板,我愿意跟你交知心朋友,可要骗我哦。”柳菁英眯着眼睛看向苟天生身后的苟彪,盯的他两腿颤颤悠悠。儿子在学校暴起反击霸凌的事件后,她立即将苟家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柳菁英当时只想要弄得欺负儿子的人生不如死,不过今日她有别的打算。
“小弟产业大,难免有人眼红,所以才请表弟过来做做安保。这彪子做事是虎了点,但为人也算老实本分……”苟天生抹去脑门的汗珠,暗叹一声这柳警官来者不善,不好对付。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老实本分的好人儿。”柳菁英捏开胸前湿衣上的一颗纽扣,高耸的酥胸上滑过一滴妖艳的红酒,“不过呢,守不守法你说了不算,是吧,苟老板?这局里有了安排,最多半年你这样的店全都会被端掉。”
兄弟二人不知柳警官卖的什么关子,畏畏缩缩不敢随便接口。任凭苟天生阅女无数,刚见到柳菁英时也不禁为她那万里挑一的身材样貌偷偷心动。但此时面对红酒酥胸,冷汗却浸湿他的脊梁骨,心底生不出一丝亵渎的念头。
“算了,我就直说吧。”柳菁英呵呵一笑,用魅惑又透露着威严的语气接着说道:“你们两个那点事我都知道,说守法呢,也算是守法。我年纪大了,要考虑考虑以后的生活。苟老板,找颗大树好乘凉,对不对?”
“这……柳警官,你容我想想。”
贿赂官员找保护伞这种门道,苟天生以前干的那叫一个熟门熟路。不过这两年当官的倒台了不少,靠着“谁也不得罪”,“就是不留尾巴”的机敏劲,他本人和他名下的产业硬是屹立不倒。
早年社会风气不好,苟天生经营的桑拿会所和歌舞厅涉黄涉赌,什么歪门邪道都搞。苟彪最初只是一记泼皮无赖,被他培养手底下负责收账讨债的心腹头目。
苟天生为人谨小慎微感官敏锐,察觉到近年来大环境的转变,先人一步以螃蟹断脚的气魄切割掉了几乎所有违法勾当,如今他在市里经营着一家娱乐公司,与时俱进的培养了一批网红模特拍片搞直播,再时不时拉人到手下几家夜店走穴,靠着其间种种,生意倒也是经营得红红火火。
他明白,只要走错半步,几十年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本来今天想的是放低姿态求个和解,临走再送点小礼意思意思,不收也就罢了。柳菁英这么明显的暗示,苟天生不得不开足马力思考她是逆势而行,胆大妄为知法犯法,还是设下个套子,引君入瓮钓鱼执法。
整理好思路,苟天生开口回道:“柳警官,您能指点,小弟感激不尽。小弟胆小怕事,这身家性命是放在第一条的,就不跟您兜圈子了。小弟怕牵扯太深,也怕影响您的仕途,下面打算就整改整改产业,该关的关,该停的停。小弟是明白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能办到,小弟都给您办到。”
“那我再问问,有人在你的场子里卖药的事你们兄弟俩知不知道?那性质可比搞情色严重得多啊。”
“……知,知道。这几年好那口的年轻人多,小弟想毕竟都是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苟老板看了一眼身旁低头不语,吓得脸色发紫的苟彪,苦笑道:“我家彪子不懂事,自做主张去收管理费,小弟也说过他多次。有您提醒,小弟回头肯定撇干净。”
“我就喜欢跟苟老板这样的明白人说话。不过现在才撇,恐怕有点来不及了吧。”柳菁英悠然自得的拨弄桌面上的琉璃碎渣,正眼不抬的开口说道。
“砰!滋……”铁掌无情,玻璃渣子霎地里被她拍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