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必也已听出异样之处了吧。”董浩然回头盯着他的双目,一字字道,“不错,聂家在顺峰镇居住期间,从未做出过收养过继的事情。当年还是个娃娃的你,就好像凭空变出的一样,出现在聂家。若不是那期间并没有武林人士失踪于镇上,我真要怀疑你是否和邢碎影一样,是哪个武林人士残存的血脉。”
“莫……莫非是那个……那个自尽的姨娘?”聂阳目光凌乱,口唇微抖,颤声自语道。
“什么姨娘?”董浩然追问道。
聂阳自然没有隐瞒必要,便将云盼情提及的那个丢下周岁幼子自缢而亡的姨娘说了出来。
不料董浩然神色一片迷茫,沉声道:“莫不是南宫姑娘记错了?顺峰镇上与聂家相熟的几户邻人,没有一个提起过你说的这位姨娘。”
他略一思索,肯定万分的说道:“董凡不会弄错,聂家五十年间进进出出,仆役、长工计七十三、丫鬟、妈子合八十二,其中能找到的男女共三十七,没有一人提起过聂家凭空多出了一个姨娘,更不要说有个周岁的儿子。”
“为何……如此肯定?”聂阳眯起双目,反问。
“最初打探到的两人,本就是聂家老仆与门房,在你聂家一直做到聂老夫人仙逝,才领了一笔银两颐养天年。董凡为了邢碎影的身世,反复确认过聂家是否有突兀出现的子嗣。那两人所答,与董凡此前得来的情报完全一致,仅有送往仇家做养子的那一个而已。”董浩然用手指轻敲桌面,道,“结合赢北周一事能推断出邢碎影的身世,可对于你的来历,我才叫百思不得其解。”
聂阳心头一片茫然,他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身份,自懂事起,父亲从未避讳过告诉他实情,母亲为此对他并不特别亲热,他也一直尽力理解,后逢巨变,也就暂绝了探寻亲生父母的打算,一心报仇。
哪知道今日此时,竟在这不相干的地方,听到与聂家毫不相干的人说出了这样令他无法明白的事实。
这若是谎言,所图何事?
这若是实情,自己究竟是谁?
从何而来?
聂家在镇上也是小有名望,凭空多出一个养子,却讲不清来历,聂家的夫人又并非不能生养,镇上的人当作轶闻趣事传讲下来,合情合理。
反倒是南宫盼那时年幼,兴许将别家的事情错当作身边发生,也不无可能。
一时间思绪交织,聂阳默然不语,眉心越锁越紧。
董浩然仰头饮下杯酒,轻叹道:“我冒险现身,想告诉你的也不过这些而已。不论你觉得有用无用,我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董凡所作所为,尽是为我,也求你放他一马,不要取他性命。”
聂阳怔了片刻,目光渐渐定下,他微微摇头,沉声道:“我若还有机会,将来自然会一件件调查明白。血刃仇人之前,我不会再想这些杂事。”
他起身走向舱门,略显厌倦的望着手中长剑,低声道:“我不会随便取人性命,杀人,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你和董凡还在算计什么,也请离我远些。不要打扰我报仇,多谢。”
董浩然望着聂阳从门口消失的背影,惋惜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两个女儿的一生福份,全系在他的身上,老邢,看来我还是不得不找你算咱们的帐了。也好,与你清算了这笔,我三个已在地下的兄弟,就可以瞑目了……”自语罢,他手掌蓦然握紧,将掌中酒杯捏的粉碎,一缕猩红,顺着粗糙掌纹,缓缓淌下。
一出舱房,聂阳就看到了恭候在廊中的董凡。
他依旧笑眯眯的抱拳弓腰,看似恭敬地笑道:“给姑爷问安。”
聂阳不愿与他多言,免得不知不觉间,着了摧心术的道儿。
背后董凡压低声音,缓缓道:“聂少侠,董家的事,今后还多有劳烦了。”
聂阳懒得回答,只是全神贯注戒备着身后,一步步走向狭窄走廊的尽头。
刚到梯口,就觉脚下骤然一晃,他连忙扶住船舱木壁,稳定身形,另一手紧紧握住了剑柄,一身阴寒内息瞬间便流水般灌入各路经脉。
紧接着,又是一晃、再一晃,聂阳回头看去,董凡脸色也显得有些惊慌,看来不像是他们捣的鬼。
此时船多半已到江心阔处,纵然水势平缓,对水性不佳的人来说也是危险区域。
聂阳侧耳听了片刻,靠着过人耳力捕捉周围情形,一阵人声嘈杂中,隐约听到金铁交击之声刺耳争鸣。
莫不是恰巧遭了水贼?
聂阳微微皱眉,旋即摇头自否,天璧朝一江两河三条主干水路,都不会有不长眼的水匪贸然向游龙坞这种黑白通吃的势力下手,单是往来商船,已足够他们分金吃肉。
既然铤而走险杀到挂着九爪游龙旗的客船之上,必定不是单纯水匪蟊贼。
如若真是武林高手,船上护卫多半要糟。
即便实在不愿露面,就冲着师父传下的狼魂教诲,聂阳也绝不能看船上的无辜旅人血溅江心。
心中打定主意,他纵身窜上木梯顶口,四肢分撑,支在了木门上方,稍稍垂头仰脖,从较暗上角往外看去。
树大招风,游龙坞包揽龙江客渡多年,又岂会不防有人胆大包天?
船上水手大多练过一招半式,一听到动静,就纷纷杀将上来,挥刀御敌,还有四个专职护卫,一有风吹草动,便出手杀贼。
此刻,这些人都已到了甲板之上,并不太大的地方,已战成一团乱麻。
没想到,船上来的这批不速之客,对他来说可算不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