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小姐因情郎出走,一时心窄,寻了短见,那梁氏与赵小姐无血亲,连个姨娘外甥,也是因母旧好,就势称作,却怎得急得似亲闺女出事一般也?
原是那梁氏膝下无女,便对赵家女儿十分喜爱,那赵小姐因赵曹氏严厉,故与自小便也亲近梁氏,平日里相处,这个好似她第二个娘亲,那个便像她借腹生的女儿,这个说我若生了儿子,尽与你做丈夫,那个讲我若是个男身,定娶你当妻子,至于宠爱尊孝,更比亲母女还亲。
那梁氏冲入赵府,忙令小厮引路,及至赵小姐房里时,便见翠玉正与那小姐顺气,那梁上所挂绫缎尚未解下,森森然飘摇着骇人。
“我的儿呀!”
那干娘正欲悲哭,便见赵小姐闷咳两声,“呃”地倒吸一口冷气,那丫鬟复掐了半晌人中,方才见那佳人香魂归体,悠悠醒转,梁氏见状,腿上一软,咕咚跌坐在地,厉声喊道:
“天杀的!还不快去把那梁上的锦鬼扯下来烧了,还想她再上吊吗?”
赵小姐缓过神来,便只见两行清泪,止不住从眼里流出,不闻哭号,只听呓语道:“洛哥哥不要我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那梁氏听闻心头肉儿似的闺女说出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前番心机吃醋,便只顾踉跄扑到赵小姐身边,抱住佳人,呜咽悲声道:
“我的好女儿,你尚年轻,怎可无端作此吓活死人的妄想也?娘自你亲娘口里听了你家事,便早派出人去寻你丈夫,不出你婚期,定能给你那负心郎找回来也。”
那赵小姐闻言叹了口气,幽幽道:“我那郎君不会回来的,五日后家宴上,又要在一众姐妹跟前丢脸,失了郎君,丢了颜面清白,芳娘,您莫劝我,还是让我去了罢……”
那干娘一听在姐妹面前丢脸一句,便把幼时遭逢,一股脑儿地想了起来,登时涌起一股陈年旧怒,便恨铁不成钢地猛地拎起赵小姐,犹舍不得狠打,便只拉过佳人玉手,轻轻打了一巴掌道:“我把你这没主见的!宁教那群奴才生奴才养的贱种欺了你耶?你活着还有机会争回面子,死了却不是一了百了,任人糟践也?我明天就给你把你丈夫找回来,你只顾振奋精神,家宴上作出个主母独女的姿态便是!”
那佳人挨了一手板,自是略回过神来,复闻那干娘能把张洛找回来,便小心翼翼道:“您真能在家宴前找回洛哥哥?”
梁氏闻言,遂打包票道:“只是你莫要寻死觅活便是,其余之事,一概不用你操心。”
赵小姐闻言,愣愣点头道:“如此,我便听您的便是。”
梁氏闻言,遂唤小厮去本宅搀来赵曹氏,又向翠玉及一众小厮交代了事宜,复把贴身的司玉司香留在赵府接应,遂返回家中内庭,见那少年正扯着袖擦眼,一旁五个,俱敛声屏气,梁氏遣用那五个丫鬟做他事毕,便勉强调理心神,款款与张洛道:
“你媳妇的事,你可从府里下人那儿听说了吗?”
张洛闻言叹气道:“方才门房里亦来屋里告过,只是……唉……终究有缘无分,天人两隔了。”
梁氏闻言,面露不快道:“你既与碧瑜儿有情,却又怎得背弃前盟也?”
张洛闻言,心里好似千把钢刀钻剜,叫了声苦,遂强忍泪水,低声哽咽道:“若非那岳母说得如此难听的话儿,便有一万个心眼,也端的不忍相负也……”
梁氏暗笑声好个多情郎君,便有意逗他一逗,遂更阴沉下面孔,厉声质问道:“所以你便只因岳母两句刁歹话儿,便舍弃前盟,来此与我委蛇相好了,你既能负她,想必日后亦要负我不是?”
那张洛闻得此言,便再忍不住悲声,掩面哭了一阵,方才能复道:“若知后果,怎敢背弃前言?我已是个负了心的人,便说甚么,你也更不会信……唉……你待我稍整心情,径自去赵府烧两柱香,磕几个头,若是赵氏夫妇不嫌,待至婚期,便与与我那命苦的媳妇个交代,披素守孝,代行女孝,与二位大人养老送终……你若嫌我负心,我不怨你,日后躲着你,不叫你见我心烦,只是我对你的一片心,也只我知道也……”
那少年又哭了一阵,便收敛行李,径自欲往外走,却叫那梁氏笑着一把扯住,紧紧搂在怀里道:“好个痴情种子,碧瑜儿那样爱你,果是所托有人,你对我的心,我能不知道也?你若真是个负心不当事的,那日八部寺里一遭,便只作露水而已,唉……可怪你生得晚,我生得早,不然我便豁出去整条身子,也要与你厮守也……罢了,碧瑜儿虽不是我亲女儿,端的也是寄了我的厚望的,但愿你日后莫要相负,也算了却我一段遗憾也……”
张洛正自悲戚,半晌才回过神道:“这么说,赵小姐没死?”
梁氏笑道:“若是真出了人命,我便先哭死了,哪里顾得上与你耍子也?”
那少年闻言,登时气道:“你欺负人,把我当你儿子耍了,你放了我,你放了我!真当我是个小孩儿也?你放了我!”
张洛遂赌气挣身,却因梁氏身量大,裹得紧,脱开手,腿便被缠住,抽开脚,身子又教她抱在怀里,手忙脚乱,一时挣脱不得,遂气鼓鼓“哼”了一声,没奈何地软在梁氏怀里。
那梁氏戏耍张洛罢,见那少年发起脾气来犹如此可爱,母爱情爱,拧着股儿地相激,直教心下不禁爱得急了,遂不管不顾,扳过张洛小脸儿,啵啵啵地亲得张洛脸上满是红印,一面亲,一面道:
“小坏蛋,小冤家,小骚货,你怎得这么招女人喜欢也?给你亲个满脸花,好教你媳妇知道你是个勾女人的坏蛋,坏蛋,坏蛋……”
那少年遂怒道:“你把我脑袋当馒头啃了也?前番明明说要与我厮守终生,你还说要给我生小道士哩!怎得和那刁妇谈了阵子便变卦了也?”
那少年抽身欲走,却教那美妇抓住小手,双腿搂腰,这个站着气鼓鼓,那个坐着喜滋滋,真好似婶娘哄顽童,却又怎可尽道其中风月情浓?
便听那梁氏道:
“咄,你嫁入赵府,便不与我好了?你若还和我好,我就甘心给你生,生几个都行,又非得去当道士也?我看你那岳母也似对你动了情的,若非原委深切,我怎舍得白白把你推进盘丝洞里,供那一大一小两只蜘蛛精吸你精血也?”
张洛道:“那赵曹氏就知道装假,前番把我勾在屋子里,也只是为了叫我给她打零工也,可那打零工的尚且有几枚大钱拿,我这卖身打长工的,便也只是空扔力气罢了。”
梁氏闻言,笑着捏了捏张洛小脸儿道:“大傻小子,你岂不闻虚虚实实也?想那女人之心,最是易拿捏男子的,可也是极易动情的,她确是那般胁你不错,可又怎知能她没有一点儿喜欢你?我素知我那四姐儿脾性,从小就是个不得让人占便宜的,若是照你头先与我说的不错,她便大可以只以婚事胁你,你焉敢不从?白甚得要把那舍不得喝的美酒,舍不得露的美肉,一发拿来给你尝鲜也?至于唤那翠玉见证,也只是怕你吃了不认也,那丫鬟若真敢说出半句,那四姐儿倒不敢认了,不信你便去试试。”
张洛揩了揩脸上唇印,便疑道:“你莫是替她说好话,一齐诓我也?”
那梁氏戏耍地又在张洛脸上重重亲了几口,复又道:“啧,我把你与了那母女,我便没吃的,我图个甚么?还不是为了碧瑜儿!你不是女人,我却是也,我与那姐儿相识,如今已有快三十年了,我因爱你,故要把个往事与你说,你却莫黑心出去说也。”
张洛闻言,遂拍胸脯道:“我若多说,便教我儿子尽做道士,女儿尽当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