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回答马兴军的问话,我猜他也是明知故问,我反而对他说道:“……他也就算了,毕竟我舅妈十几年前也被人杀了。可您呢,马教官?我没记错,您好像结过婚、还有孩子,他们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您跟我舅可不一样——您有家!”
马兴军听我这没一说,却眯着眼睛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低着头对我说道:“有家又怎么样?咱们这票人,在官方的档案上,死都死了——有家难回,有国难投。是‘大先生’给了我们栖身之所。我们这帮人啊,都是孤魂野鬼!能在这世上继续存在一天就是一天。苦也一天,笑也一天?干嘛不乐呵乐呵?”说着,马兴军又讪笑着,把手从那两个中年女人的毛衣下面探进了她俩的胸前,痛快地在里面抓了几把;而那两个女人见状,也在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媚笑来。
马兴军摸得痛快了,转头看了看我,还有在我身后又出现的一帮穿得破衣烂衫、骑着重型摩托、后背上背着步枪、冲锋枪的骑手们,满不在乎地对我摆了摆手:“小岩子,我看你都有妞了——还是当年咱们警院的校花美女,那我就不邀请你跟着我一起乐呵乐呵了!”
“呵呵,刚才在上头,夏雪原还问我要不要加入你们。原本念在血缘亲情,我还有点犹豫;现在看到了您,马教官,看到了原本一脸正气、待人和蔼的,现在却变成这样子的您,我心里算是有数了——看看您现在这自暴自弃、麻木昏聩的样子!”
“麻木昏聩?或许吧……小岩子。”侧过身后的马教官,却睁大了眼睛,用着仿佛四年多以前的那双、依旧透亮的眼睛望着灰蒙蒙、黑漆漆的天空,对我轻声说道:“在你看来,我们这帮人或许的确麻木不仁;但在某些事情上,我们比你、比任何人都要更清醒。随便你加入不加入我们,那是‘大先生’跟你之间的决断;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再见了,小岩子。唉——天就要亮了!你且等着看罢!”
——天,就要亮了?
然而,对我而言,此时刚到夜半更深。
接着,在夜色之下,我被人”护送”着把车开回了市区——与其说是“护送”,更像是“押送”。
陪着我的六辆荷枪实弹的重型摩托,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掉头撤离。
而看着副驾驶上依旧昏睡的赵嘉霖,我又陷入了自责和胆战心惊——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带着她去哪。
按说今天非要让我跟着去闯进‘知鱼乐’那个狼窝的是她,但此刻,我却深感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是我;尤其是在‘知鱼乐’里听那个‘假老板’李泓渐说,在警务专科学校的迎新派对上,跟我滚床单的那个,其实居然是她——这个事情,我到现在都没想通,但按照刚才她被打了镇定剂之后的眼神看,如果不是因为药效的原因导致的她反应迟钝并让我误会了她的意思,那她就的确真的在此之前跟我有过一夜情……那么好歹说,我跟她也算有过”一夜夫妻”的恩情,可刚才我却那么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帮男人对她蹂躏、在她的身上发泄兽欲……此刻回想起来,我才觉得我是真的对她不起,当真追悔莫及;
可又能如何呢?毕竟当时被人用好几把上了膛的手枪指着……
而且即便是现在,我将刚才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幕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炒豆也没有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
更何况,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但我依旧不能面对她,跟她一起在这车子里每多待一秒,我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板残忍地煎熬着……
可是,我该给她送到哪?
给她送回家?
那么,如果她父亲和她的那些叔叔问起来,问我她这是怎了,那么我该怎么说?
编话的话肯定不行,“赵家五虎”个顶个的都是人精,我再怎么编,也会有漏洞,更别说赵嘉霖只要一醒过来,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什么事情就都真相大白了;实话实说那就更不行了。
而且如果,今晚这件事,要是被她父亲和那四个叔叔知道了,他们肯定才不管最开始是赵嘉霖硬要拉着我去的‘知鱼乐’,他们只会认定,是我害得他女儿、他们的侄女被人轮奸,那么到时候,我只能死无丧身之地……
那,给她送回她自己家呢?她不是和周荻有个房子么?
那样的话,恐怕更不行:周荻这家伙虽然现在对我而言,表面看着及其不着调,但在怎么说,他也是个国情局的课长,折磨人和杀人的手段,只会比今晚我遇到的包括夏雪原在内的所有人、以及”赵家五虎”更多;而且,倘若今天我不知道,赵嘉霖跟我之前就有过肌肤之亲,或许,我可能还会拿着今天这件事刺激周荻,但是现在不行……不,不不不,可能即便我不知道赵嘉霖跟我睡过,我或许也不会那么做了,今晚这一晚上,我遇到的魔鬼和怪物就已经特别的多了,我总不能把自己也变成一个魔鬼和怪物……确实,今天遭遇这样的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觉得我得对她负责,我想我得弥补她;
可,我又能带她去哪呢?去市局的宿舍么?
若是回去宿舍,即便我现在知道新来宿舍做管理员的那个牛老太太不是什么坏人,但以她那种又臭又硬、又爱管闲事的秉性,肯定会对我和赵嘉霖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去而盘问个不停,万一问出来点什么事情、再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赵嘉霖的名声怕是要彻底毁了……就算是老牛太太这个点儿睡着了,倘若在寝室里,赵嘉霖醒了,并且万一马兴军给她打的那些药剂一点用都没有、只不过是故意用来蒙骗我的,那么,她若是一发起疯,也容易被楼上楼下的人说三道四——那么这么一来,这两天我和她也就不用上班了,而且就她这个精神和心理状态,怕是也根本没办法去上班;另外,也不知道无论是‘勤政派’还是‘覆水系’,会不会在明天就把今晚在‘知鱼乐’里发生在我和赵嘉霖身上的事情透露出去,这也很难说。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有一个地方了:
我便打开了导航,把目的地设置在了“枫情豪思”——我家,我想目前只有我家是最稳妥的,何老太爷外出——当然,是暂时失联、夏雪平搬走、美茵跑去张霁隆家跟着韩琦琦去住,那么我家应该是没有人会来打扰的,所以,我能带着赵嘉霖去的地方,就只有我家。
到了家门口,我先下了车把房门打开,环顾了家里一圈之后,最终决定只能是暂时把赵嘉霖放在美茵原本住的那个房间去——要不然把她放在我的房间、或者原本是父亲还有夏雪平跟我先后住过的楼下那间主卧里的话,万一家里真来了个谁,或者父亲、夏雪平、美茵他们谁回来了,那我就解释不清了。
等把她放在床上、再帮她脱去了外套跟皮靴之后,我又找了条毛毯盖在她的身上,给她开了美茵这个房间的暖风,随后又手忙脚乱地回到了车子上,拿了我俩各自的手枪跟手机,想了半天,最后我只我自己的手机和手枪带在身上,把她的手机和手枪,以及从她大衣口袋里掉落的钥匙、钱包之类的东西,都放在了我的电脑桌旁,之后我又下楼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便回到了楼上,把水放在美茵的电脑桌上之后,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看着她。
等我忙活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凌晨三点半多,我这一通忙活,又把自己忙活得困意全无。
此时此刻的我,睡得十分安谧的赵嘉霖,已经戾气全无的我,生怕等下一醒过来之后她又会发疯,也怕她再出个三长两短,我也跟本不敢睡。
一直等我熬到了六点多钟,我打开手机,看到了傅穹羽对着清晨的街面上拍了一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便连忙给傅穹羽打了个电话,托他去帮我和赵嘉霖请个假。
“嗯,好嘞,哥……嗯?等下,给您和赵姐一起请假么?您俩咋啦呀,哥?”饶是平时看着算是重案一组那帮人里面最老实的、也不太喜欢在别人背后嚼耳根子的傅穹羽,一听说我让他去帮我和赵嘉霖一起请假,也不免好奇起来。
“那个……”我挠了挠头,顶着从脑门到胸口都冒出来的冷汗,双手一攥双脚一绷,才灵机一动,编了个谎,同时一边说话一边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那个……最近不是又有传染病了么?这到冬天了……咳咳咳!我跟你赵姐可能……我俩可能得甲型流感了!本来她要给她们二组……咳咳咳……她们二组的同事打电话的,可刚才她跟我一说话,那嗓音,哑得跟大灰狼似的……咳——吼——咳咳咳!诶呀,我一看我还凑合,我一看你睡醒了啊应该,于是我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了!”
“哦……哦哦!诶呀,哥,你这感冒得挺厉害的啊!我昨天下午看你俩还好好的呢……那,秋岩哥,你们俩在一起呢?用不用我叫上个谁去,看看你俩去?”
“别……不用!我俩啊,这一会儿有点难受,在车里待会儿……等我这缓缓神了?我俩直接去趟医院!不用你们来看我俩了!谢谢小傅啊。还有啊,你们几个,这几天也注意点,该喝点板蓝根、姜汤、什么感冒灵冲剂的,赶紧喝点!有围脖戴围脖、有口罩的戴上点口罩,别也感染上……老难受了!”
“啊,那我知道了。那哥,你和嘉霖姐你们俩多注意身体,好好养病啊。组里的工作你别担心了,有啥事,我让浩远大哥和佳期姐联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