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跟小C相互搂着的我,也才发现客厅里还有一大堆从夏家老宅处拿回来的书本,乱七八糟地摞在地上,旁边全是大包小包的果皮果核,再加上我这两天和小C一起吃零食、喝饮料后剩下的空瓶子跟包装袋——小C昨晚刚洗完澡的时候突然还说,因为这几天跟着我一起堕落,自己好像突然少了两块腹肌;餐桌、厨房那边倒是没什么垃圾,大头小贾他们几个离开的时候都把垃圾袋带走了,但是水槽里却堆了满满的一堆盘碟碗筷,而且还有三两只苍蝇在围着水槽飞。
“好吧,那你怎么回去?”
“我叫个计程车就好了,你也别担心了。”小C想了想,低下了头,又微微抬起看着我:“你要是不放心我的话,这几天你就到我家去住吧。正好我和老白也能一起陪着你。”
“哦……那倒是不用。”我深吸一气,想了想,觉得就我现在的状态而言,我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阵子的,我便继续对小C说道,“你上车之后把车牌号发给我,下车了再给我发个消息。”
“嗯,好吧。你放心吧,我身上也带着枪呢。”
我陪着小C到了门口,走在积雪上的小C每五部必然回过头一次,再对我充满期待地望着,并且温柔地对我摆着那只小手,然后再转身、再五步、再回头……我此刻心中微微颤动,似乎可以察觉到她正盼着我跑出门或者把她叫回来,给她来一次拥吻作为这个再普通得不能普通的道别。
但最终我还是果决地关上了门。
就算是我跟她关系亲密到可以当着大白鹤的面前不分昼夜地做爱,还是不用戴套、想插哪里就插哪里,她也毕竟还是人家大白鹤的女朋友。
她是不属于我的,我心中也始终清楚这一点。
——大头、牛牛、小贾、小伊、小戚,再加上吴小曦,能跟我推心置腹的朋友也就这几位了,结果现在,人家又各有各的事情。
空荡荡的家里,又剩下我自己一个了。
相聚后再分散,这感觉,恰似恋爱与分手。
仔细数数,到现在为止,我大概十五天没跟夏雪平联系过了。
小C走后,我拿着手机点了两张蔬菜披萨和四罐“肥宅快乐水”。
而从刚才最后一个议员问完陆冬青问题,到现在少说差不多也快半个小时了,议会厅里的景象,却依旧像此刻正盘旋在我家厨房水槽上访那几只苍蝇一样杂乱无章、嗡嗡扰人——只不过我家的苍蝇总共也就不超过五只,而电视屏幕上,那可是近三百只苍蝇。
但就在此刻,乌央乌央的苍蝇群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猫头鹰的声音——这只猫头鹰正在咳嗽。
紧接着,这群苍蝇全都安静了。
本来他们可能都还在等着这阵咳嗽的声音终止,但咳嗽的声音真的终止之后,议会厅里依旧没有半点声响。
“这两天嗓子不舒服哟,抱歉了……萧委员长,我能说两句吗?”杨君实慢悠悠地把手中的帕子放在桌上,慢悠悠地折好,慢悠悠地对着自己面前麦克风说道。
“杨书记,您当然……”
却不等萧宗岷把话讲完,杨君实已经对着麦克风继续说道:“首先辛苦在场的诸位媒体朋友。以往的时候议会很少给直播,你们之前都还再三抱怨,觉得好像是我们这帮『肉食者』欺负你们,不给你们新闻;想必今天大家也有所体会了吧。我还真想问问诸位摄像师朋友和记者朋友们:下次再有行政议会直播,你们还来么?”
席位上除了红党众人之外,其他党派的议员们对于杨君实的这句话都有些不以为然,但却也没人敢如同刚才那般溷乱的骂战当中一样,不由分说抢过自己的麦克风、或者直接扯破了嗓门,直接对着杨君实破口大骂,依旧是没人有胆子说一句话,全都盯着他归正饱满的额头、炯炯有神的双目、上薄下厚的嘴唇,以及下巴上的那颗痣——现在的人可都是迷信的,红党的领袖下巴上恰好长了痣,对于那些非红党的政治人物来讲,他们会莫名地从心底觉得敬畏;倒是那些扛着摄像机、照相机或手握录音笔的记者们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于是电视屏幕的画面也跟着有些发颤。
正笑着,杨君实又开了口:“快过节了。”
只听他说了四个字,那些记者们,便又都收起了笑容,重新端稳摄像机、拿好录音笔。
“快过节了——马上就圣诞节,紧接着是元旦,很快就又到了春节,紧接着还有元宵节。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这辈子,除了去过几次首都和沪港、还有跟咱们相邻的这几个省之外,全国上下别的地方真就没怎么去过,所以我也不说别的地方,就说咱们东北、咱们Y省:论起往年来,从十二月二十几号,到二月初那么几天,在咱们Y省这地方,往往应该是家家户户最幸福的时候。大人小孩都喜欢过节,下雪了可以去看雪、滑雪,不下雪的时候可以去滑冰、逛街,玩累了、觉着冷了,端杯热乎咖啡、果汁,或者整一锅热面条、酸菜汤、小鸡炖蘑菰配米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别提多舒坦。可今年呢?貌似是因为这几天的某个网络综艺节目,全Y省的万家灯火突然变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昨天晚上,我临睡前看报纸,还看到了父子俩因为聊起来最近的一些事,竟然动起了刀子;刚才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女孩,跟我小儿子那么大,二十岁出头,『扑通』一跤跪倒我车头前了,要不是我的司机眼疾手快,真兴伤着那姑娘,等我下车,才发现大老远她男朋友跑过来,喘得肺跟不上心跳似的,仔细一问,才知道,也是因为那么些事,小两口吵架竟然吵到那女孩想轻生自杀——这种事情在最近三天里,简直不计其数。全国不少地方的人,本来就看不起咱东北人,如此一来,咱们Y省,又都快成了全国的笑话了!在座的各位,不管哪党哪派的,咱们敞开了说一句:都是Y省本地人吧?纵使又不是的,在你Y省、在咱们东北生活的,起码也有小二十年了吧?好些人还都是咱们Y省省政府的、各个市的父母官。我问诸位一句,您诸位也扪心自问一句:看到咱们Y省一夕之间变成了这德性,你们不伤心吗?在电视前、电脑前、收音机前的各位,你们问你们自己一句:你们自己的小家,还有咱们Y省的大家,全都变成了现在这等模样,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你们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真的就这样喜欢跟自己的亲朋、家人们窝里斗吗?”
杨君实把话问过之后,很特意地停顿了十五秒钟左右,这期间坐在议会厅里的所有人,无论党派,无论职务高低,也包括行政议会委员会那些公务官员和扛着设备的记者们,全都相互看看,但也都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议会厅里,多了此起彼伏的叹息。
停顿过后,杨君实又继续发言:
“咱们现在的体制,如果追溯到过去,那就得论到古希腊城邦雅典去,雅典人发明了投票制度:投票的目的,是为了稳定,是为了在有纠纷和争执的时候,让意见变得统一,而不是让投票成为由头,反而去制造更大的纷争;放到咱们这,古时候也有类似的东西,就是现在大家常说的『共和』——周天子引发暴动出逃,共伯和与周定公、召穆公共同执政,有事大家商量着来,谁有道理谁说的算。共伯和、周定公、召穆公的『共和』,就好比现在咱们这里三种政治主张的人士,可我觉得,在人家古人议事的时候,周定公和召穆公,肯定不会瞎猜自己家门口有人打砸放火,就必然是共伯和派人干的;而共伯和为了自己说得更算数,就跑到百姓那里继续煽动暴乱吧?”
接着,杨君实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地方党团那头刚有人想出声,没想到杨君实却对他抬了抬手,眼睛却对那人看都没看一下;等杨君实放下杯子后,继续说道:
“刚才诸位吵架吵得,可真叫一个火热。我也不论你们各家是为了什么吵的,这样继续吵下去,终究是没意义的,而且就算吵到来年清明节、劳动节、儿童节去都不见得能吵出什么结果来。何况还有这么多媒体朋友,还有咱们行政议会的委员会的各位陪着一起苦熬;我大概看了一下,咱们现场所有人里面,年纪最小的,也差不多三十五岁左右,早不是十六七岁可以不吃不喝、点灯熬油跟人抬杠的年岁了——刚才我为了打比方、举例子,提到了些许食物的时候,我看好些人都忍不住咽唾沫了,呵呵,坐在我一左一右的老米和老虞,这俩人儿的肚子,早都饿得敲出摇滚乐的鼓点了。再像刚才那么吵下去,你们有谁受得了?”
“而且,呵呵,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吵架。”说到了这里,杨君实微微闭上了眼睛,用鼻子轻轻呼出两股气,接着勐地睁开了眼睛,抬手轻拍了一下桌子:“眼看就要到了圣诞节了,而且毕竟我也做了四年的Y省省长、一方封疆大吏,那么今年圣诞节,我也就满足你们各人的愿望吧——萧宗岷委员长,行政议会委员会以及选举委员会,我作为Y省省长以及下届省长的候选人之一,我想向选举委员会委托,并转述国家选举委员会:申请,推迟Y省地方竞选。”
杨君实此言一出,整个议会厅立刻炸开了锅。
“哟我操!书记,您真想好了吗?”
“老杨,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杨君实左右手边的两把椅子上似突然生出硬刺一般,扎得米铭扬和虞孟覃两个人根本坐不住,连连对着杨君实的耳朵小声叨咕了一通,二人声音虽小,不过他们的话还是被杨君实面前的发言麦给收了进去。
而议员席上的其他党派的其他人,脸上除了惊愕的表情之外,面部肌肉筋膜也都喜不自胜到僵硬住了,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笑。
委员会主席台上的几位,也是一脸困惑——在其他地方议会当中,也有过申请推迟选举的例子,但是在那些先例中,提出推迟的往往都是那些觉着自己党派势力可能要吃亏的,才会采用这种类似敲桌子捂碗、不让开饭的方式延迟一系列的政治活动,然后再利用推迟的这段时间进行一系列的炒作——在那些先例当中,也确实有这样翻盘的。
所以往往在先前的民调当中领先的党派,都害怕对手们会提出申请选举延迟。
十二月初时候,在Y省广播电视集团做过的那次民意调查结果里,红党的支持率是46%,对杨君实和红党新任的吕主席的支持率则是61%;而对蓝党的支持率、以及对蔡励晟和其副手、蓝党谭副主席的支持率,均是百分之38%。
在这样可以预期的压倒性的胜利之下,杨君实突然主动提出要推迟省长大选,在任何人看来,应该都是一场政治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