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一向话不多,问他怎么得来,只说‘费了点工夫’。”沐云色抚着琴低道:“后来我在笮桥琴台听人说起此事,才知闹出了如许风波;从他嘴里说来,也就是五字而已——”不觉一笑,满是怀缅与苦涩。
“……老三话少,就你话多!哪来忒多废话?”
一把阴阳怪气的嗓音钻入耳鼓,如灌陈醋,自是天纵奇才的聂二侠调息完毕,风风火火加入战团。随之而来的魁梧男子,随手敲他了一脑袋,英俊粗犷的褐肤面上笑出一枚浅梨窝,似连微眯的眼睛都溢着笑意。
秋霜色朝他微一欠身。“宫主,属下来迟了。”
“是我同老四没等你。”韩雪色点头还礼。虽是随意为之,看得出习以为常,可见在奇宫之主的心目中,这位大师兄是必须礼敬尊崇的对象,并不以下属视之。“我接了鸽信,心想强援将至,委实放不下老二,于是来瞧瞧。让老四沿途留下号记,也是我的意思。”
秋霜色淡然道:“本宫之兴亡,系于宫主一身。宫主若于外地有什么伤损,我等连风云峡也回不去了,这一节还请宫主务必放在心上。”韩雪色挠挠狮鬃般的暗铜色发顶。“知道啦,老大。下回我一定等你来再行动。”
“……一个个口蜜腹剑,阳奉阴违的,演什么大戏?”
聂雨色啧啧两声,冷笑:“肯定是老四吵着来,宫主又是个耳根软的,这下可好,恋奸情热,还不是一拍即合?说什么‘也是我的意思’,以为很有担当?老大你再顺着他演啊,什么‘务必放在心上’,恶不恶心啊你们俩!你就再由得他,专门针对我就好,再有下回他还是会这么干,总有一天把命送掉!要不以后我出门前先布个阵,把你们俩关房里,省得自己跑来送死?”
秋霜色淡淡的也没应声,由得他骂;韩雪色讷讷傻笑,颇有当着外人之面被捉奸在床的尴尬。沐四公子还想打圆场,和声劝道:
“这不是少了一个都不行么?早说要四个人开阵,我和宫主——”
“开阵?开你妈的阵!”聂雨色一脚踹去,不知是人矮腿短,抑或沐云色身法太快,被从容避了开去,显然平素在山上也都是这么腿来脚往的。“在谷里,对子狗照定我脑门就是一指,要不是老子反应快,哪有命开什么屁阵!带俩拖油瓶顶个卵用!”
“……掌嘴。”
聂雨色提掌自抽了一嘴巴,表情阴沉。
“宫主,吵架端这派头出来,就太不地道了。有本事你怼死我啊。”
“典卫大人在,让你爆粗口!没家教。”韩雪色怡然道:
“其余你说得都对,本座没什么意见。继续啊,甭理我。”
“好啊,待我先办完一件事,回头怼死你们这帮兔儿爷。”冲沐云色一伸手:
“琴来!”
沐云色见宫主和老大都没拦着,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捧过,不忘叮咛。“别砸啦,能修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琴。你当成兵器得了。”
聂雨色怪眼一翻,冷笑不绝。“看来朋友真不能乱交。自从结识某某人,你这开口必夹废话的境界居然又突破了,句句都是废话!再这么水下去,迟早要成废话界的三才五峰啊。”从无奈苦笑的师弟手里接过琴,将琴尾的龙龈往地面一插,如前度般竖起“玄律”,脚踏龈托,信手在岳山处扳得几扳,“錝!”一声清响,第四条弦已被解下一端。
聂雨色翻转铁琴,将弦绕过龙龈,固定在琴首底部的护轸上,真把玄律琴变成了一张弓。
沐云色看得挢舌不下,但更离奇的事还在后头。
聂雨色一掀底部琴轸,变戏法似的从琴身一侧取出一柄长约二尺、极薄极狭的无格铁剑,剑尖穿出圆孔,往弦上一架,踏足弯“弓”,单臂拽满,哼笑道:“这玩意我早摸得精熟,本就不是琴,而是杀人兵器!我一直没搞懂的,是它怎能弹得出声音来!
“好了,你们通通死下山去,别在这儿妨碍老子,有多远死多远,滚罢!”他说翻脸就翻脸,不止沐、韩面面相觑,耿照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绿影微晃,未见秋霜色怎么动作,人已拦在玄律之前。“你这是做甚?”
“给师父报仇!”聂雨色切齿狠笑:
“老大,闪开!”
“四奇阵非是迷阵,你这一箭射去,若然有用,也只是射破阵壁而已,何况阵中之人,也非站着不动让你射。你不会做这种傻事。”修长的翠衫青年随意一站,玄律弓之前便仿佛只有他而已,不知是他的身形如须弥山般贯通天地,抑或箭尖被缩成芥子毫末大小,所向再也无关紧要。
如此惊人的气机锁定,除开殷横野、蚕娘前辈的峰级高人,耿照只在居南陵游侠之首的“鼎天剑主”李寒阳处领教过。聂雨色首当其冲,颔颚间撑出锐利紧绷的线条,面色惨白如纸,额间渗出密汗,可以想见压力之大。
“所以你要的,恰恰是射破阵壁——该说是毁去阵基。我猜的是也不是?”
韩雪色心念电转,想起老二炸死惊震谷那帮蠢才时,用的也是火油木炼制的阵基础石,恍然大悟,沉声道:“老二,你打算炸死老贼,是不是?才让我们立刻下山……那你自己呢?想违背誓言,独个死在这里?你就是这般看待同生共死的手足之誓的,是么?”
眉宇间的愧色一现而隐,聂雨色“啧”的一声,面露不耐。
“你们快快滚蛋,老子便能拉开足够的距离,谁想死在这种破烂地方?这四根础石是我在山上所炼,试验用的玩意,岂无自毁保密的设置?这阵最多支持一刻,一刻后地气将引燃桩底术式,一口气烧个精光,连灰都不剩,老贼躺着都能脱身。再不快走,一个都别想走了!”
沐云色忍无可忍,怒道:“你老爱冷着脸数落别人,最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就是你!师父死了,老三也死了……凭什么只有你能不要这条命,旁人都得由着你来牺牲?”越说越怒,不由得红了眼眶。
聂雨色冷笑:“我没空同娘们啰皂!成天哭哭啼啼的,没点长进!再不滚我把你踹进阵里,恶心死对子狗!这阵一刻后就废了,趁阵势还在,以外力击破阵壁,连础石带地气一同引爆,正好送对子狗上路。靠你们这帮废物,没点屁用!师父老三死不瞑目,还不是全靠我?”神气嚣狂,眸光一冷,邪笑道:
“老大,我们十几年的恩怨,别以为我真不敢放。我忍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