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察觉了什么,却没有回头。
“你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多年未曾开口,“我知道你会来。”
“你认识我?”张云停下,相距十步。
“不认识。”那人苦笑,“但我认识你的影子。它出现在每一个想逃却又不敢逃的人梦里??手持利刃,斩断锁链,逼我们睁开眼去看那片血红的天空。”
张云沉默。
这评价不算错,也不算全对。
“你说你选择了遗忘。”他缓缓道,“为什么?”
那人终于转过头。
他的脸苍白如纸,双眼空洞,却奇异地震撼人心??因为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极致清醒后的放弃。
“三百年前,我是第一个发现‘九圣谎言’的人。”他说,“我查遍古籍残卷,追溯十万年前的思想源流,终于拼凑出真相:所谓‘秩序’,不过是强者恐惧失控的遮羞布;所谓‘真理’,只是胜利者写给失败者的遗嘱。”
张云瞳孔微缩。
这个人……竟比林昭还要早。
“那你为何不站出来?”他问。
“我站出来了。”那人嘴角扯动,似笑非笑,“我把证据公之于众,写了三千篇驳文,召开了七十二场论辩大会。结果呢?支持我的人,在第三年就被‘共识反噬’抹除;剩下的,要么改口,要么疯癫。到最后,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书。
“第五年,我亲手烧了所有研究成果。第七年,我走进了这里,请求宇宙让我忘记一切。不是逃避,是慈悲。对我自己,也是对这个世界。”
张云心中掀起巨浪。
原来世间最难的,并非反抗压迫,而是**在看清一切丑陋之后,依然相信美好值得追求**。
“你不恨吗?”他问。
“恨?”那人摇头,“恨早就没了。我现在只剩下一种感觉??痛。每次想起那些被我唤醒又最终毁灭的灵魂,我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着。他们本可以无知地幸福下去,是我把他们推入了火海。”
“所以你宁可自己背负全部记忆,也要让别人安眠?”
“是。”他点头,“这就是代价。觉醒者的真正宿命,不是带领众人走向光明,而是独自承担黑暗的重量,好让他人不必看见。”
张云久久伫立。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蜷缩在角落的男人,比他自己更像一位真正的师者。
因为他选择了**牺牲理解的权利,去成全他人的安宁**。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七日重审期已经开启,金榜悬天,亿万生灵正在重新定义大道……你会怎么做?”张云试探地问。
那人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会祈祷它早日结束。”
“为什么?”
“因为你们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却幻想自己能控制灾厄的方向。你们以为质疑就是进步,反驳就是自由,可你们忘了??**当人人都有权利说‘不’的时候,谁还记得怎么说‘我们一起’?**”
张云心头一震。
这话如刀,直刺核心。
他忽然想起阿野教孩子们写字的画面,想起秦断听见笑声时的怔然,想起蚀道老祖怀中女童指着月亮喊冷……那些瞬间固然动人,但随后呢?当最初的震撼过去,人们是否会陷入新一轮的对立与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