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一小段距离后,背着画板的晏明灼状似无意回头,倾听着背后传来的喃喃自语。
“再过四日,又到该给花田除草的日子了。”失去名字的花农,低头跪坐在尚未刻上姓名的灰石墓碑前,手指摸着石块粗糙不平的棱角,又重新拿起放在身旁的磨轮,道,“爸爸,我会记得的。”
晏明灼听明白了花农隐晦的提醒。
他自然没有忘记当初的七日之约,于是在交谈时,漫不经心地对黑公爵提议道:“我们去中心雕塑那边写生吧,有其他元素作为搭配,画面才不会太单调。”
以地点回应时间,神不知鬼不觉传递暗语。
晏明灼对夜郁金香庄园表露出兴趣,这是黑公爵愿意看见的事,他自然没有异议。
上次他们乘坐死灵马车来到花田时,晏明灼曾撩起窗帘,远眺到花田中心的格外引人注目的巨型水泥雕塑。
巨大的雕塑,低下看不清五官的头颅,跪在大片大片相连的黑色花田中央,灰与黑的边缘在夜幕中模糊,交织成晦暗不明的底色。
他当时便注意到黑公爵对它的回避态度,因此当时只是暗暗记在心里,没有多问,免得本就情绪不稳的怪物再受强烈刺激。
这次借机稍一试探,原本晏明灼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未料黑公爵却一口应下。
“伊恩,为什么花田里会有座雕塑屹立在此?”支开画板,晏明灼用画笔在盘子上调试颜料时,带着几分好奇问道,“是有什么特殊寓意存在么?”
作为画家,对笔下景物产生应有的探究心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黑公爵起初不愿答话。
奈何禁不住晏明灼恳求式的一再追问,他抱住手肘,终究还是被磨得松了口:“……这是,我曾经认识过的一个故人。”
与他轻描淡写的解释相比,眉眼里因提及雕塑而深深郁结着的狠厉,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故人?”
“其实不算关系太好,不过是在我年轻时萍水相逢,有过几面之缘,之后……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黑公爵摇摇头,“我不想再提起。”
黑公爵年轻的时候。
也就是说,这是他当年还曾是人类时的回忆。
“我们还是走吧。”黑公爵皱起眉,拉住晏明灼的手臂,“花田对人类来说不是个好地方,我不该一时心软,昏头应下你的无知请求。”
“好。”晏明灼顺从着黑公爵的力度,并未抗拒。
反正,下一次,伊恩依旧会嘴硬心软。
晏明灼聪敏的思维与极佳的洞察力,令他很快察觉到如何撒娇才最令怪物受不住,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理性神经,令他毫不犹豫选择将优势发挥到极致。
繁忙而充实的日常安排,让黑公爵一时犹豫的疑问,彻底被抛诸脑后。
晏明灼在给花花草草写生时,黑公爵有时陪伴在他身边,静静地观看着他的作画。
偶尔,他心底也会对晏明灼以后要为他画的肖像画,而感到些许不由自主的期待。
但黑公爵私心更希望,正式开始画肖像画的日子,来得越晚越好。
这样,他便有充足的理由留下晏明灼。
时至今日,他对人类是否被诅咒困住,依旧抱有困惑,对轻而易举便能试探出答案的问题,他却迟迟不肯带晏明灼去亲身试验一次。
对黑公爵而言,目送着在意的人离自己而去的过程——哪怕这过程是假的,依旧令他无法忍受!
为此,他宁可承受住疑心与揣测的反复折磨,将一切按捺在密不透风的心底,绝不向外透露分毫阴暗。
黑公爵没有陪伴在晏明灼身边的时候,他往往在处理灰衣鬼仆们难以应付的“棘手麻烦”。
画笔在洁白画布上轻点,落下鲜血似的红颜料——
背景是远远传来的几声模糊惨叫,伴随着灰鸦扑闪翅膀的死亡呼啸!
作画时的晏明灼显然不够专心致志,他总将大半注意力放在风中传来的林间动静。
大多数时刻,黑公爵都是三下五除二地快速解决战斗,偶尔也会碰上比较难缠的异客,或是组团来的异客团伙,镰刀与不同武器交错,发出刺耳相击的声音。
每当这时,晏明灼就会停下手中画笔,扭头凝视着隐隐传来声响的方向。
他脑海中盘旋的想法,很不符合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晏明灼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打算改变——比起能够无限次复活,对死亡也保持嘻嘻哈哈态度的异客们,性格强硬却往往单打独斗的骄傲怪物,明显更会让人担心。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