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给普林斯院长送东西,”对面弓腰驼背的达利斯即刻直起身,举起一本薄书,眼睛直往蕾娅脸上的红印瞟,“我听见有人在里面,不敢贸然打扰,所以在这里等了一下。”
但即使只有一瞬,蕾娅还是瞧见了他?脸上局促和尴尬的神情。
“是吗?”蕾娅将?信将?疑。为?了试探达利斯,她将?关上的门又打开半截,“那你进去吧。”
“哦不,”达利斯摇了摇头,说话的声音很轻,“我想起现在正是院长要休息的时候了,我还是等会儿再来吧。”
不等蕾娅再询问,达利斯便抱着?书走了,头也不回?。
蕾娅看见他?在走廊拐角处遇上了一个金发?的护工,聊了会儿天?。那位女士被逗得?哈哈大笑,一掌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则伸手将?那位女士的金发?从帽下抽出几根,低下头去,用亲吻代替告别。
蕾娅走出主?楼。看到不知是不是田鼠,在侧门雕像后面的土地上打了个洞。
她缓缓挪过去,厌恶地将?那朵玉兰花扔进了土坑里。
第67章
尼亚护工长推迟了回疗养院的时间。所有人?都在猜测她晚归的原因,有人?说她是采买时追去小贩家讨价还价去了,还有人?说她遇到了可?人?的帅小伙,计划着要抛弃自己的丈夫呢。加琳则时时刻刻都在祈祷,希望尼亚扎实地摔一跤,最好是摔断一条腿,这样她就会在里奇城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住下,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疗养院。
尼亚护工长不在的日?子里,护工们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和?谐了许多。但因为不确定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大部分的护工都不敢太放松,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蕾娅认识了好些人?,虽然讨厌鬼占多数,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势利眼。她甚至还发现,有些人?表面装得冷酷无情?,私底下却还愿意对她伸出援手?,只是嘴上不承认自己做了好事罢了。
瘦青蛙在那之后又找过蕾娅两次,其中一次蕾娅装病躲了过去。瘦青蛙说要来看望她,她只好让加琳转达,说自己的咳嗽会传染,瘦青蛙才作罢,只送来一小瓶治咳嗽的药水、那天在办公室出现过的银手链,还有一张夹着干花的卡片,上面写着:戴上花,美人?。或是戴上手?链,有时高价的银饰也是治疗咳嗽的良药。
当蕾娅从加琳那里知道瘦青蛙在办公室里对她做的那些事,也曾对其他年轻女孩做过时,那朵玉兰花已经?被蚂蚁啃食得差不多了,洁白的花瓣上布满漆黑细密的孔洞。
“他做那些事是出于什么?目的?”蕾娅问加琳。
“他一直想要个孩子,你知道吧?”加琳嫌恶地解释道,“老东西,真不害臊。他又老又丑,真不清楚她们怎么?会愿意被他欺负。”
“恐怕不都是自愿的,”蕾娅做了个干呕的动作,悲哀地说道,“她们在这样?的地方工作,缺失一种独特的权利。”
“什么?权利?”加琳不解地问道。
“拒绝的权利,加琳。”蕾娅说道,“我们会在很多情?况下说‘不’,人?只要会说话,就?能说出这个字。但在这里,在瘦青蛙独-裁的城堡里,连他的妻子都不能随心所欲地说‘不’,那么?那些年轻女孩们又怎么?会主?动去做一个异类呢?”
“可?难不成就?这样?忍耐吗?这样?的事不值得反抗吗?”加琳义愤填膺地说道。
“当然值得,但她们不具备反抗的条件。”蕾娅耐心地说道,“加琳,你有时为了生存,也得对那些讨厌鬼卑躬屈膝,不是吗?”
加琳想了想,似懂非懂地说道:“是的。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责备她们,而是应该把矛头对准做出这些事的瘦青蛙,对不对?”
“正?是如此,加琳。”蕾娅欣慰地鼓鼓掌。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有时在面对加琳时,会变成梅丽尔和?卡罗尔的集合体,“我们得为她们祈祷,如果你愿意,还能帮助她们忘却伤害。”
“我懂了。万幸,蕾娅小姐。”加琳长舒一口气?,“那些女孩一个都没有怀孕。”——
达利斯又来找加琳了,带着一个叫乔的小伙子。如今他不再是“愿意和?加琳说话”,而是“主?动且热切地会来和?加琳说话”。
初见后几天,蕾娅才搞明白,为什么?都是护工,这里的其他人?却格外?敬重他。
他可?以说是尼亚护工长的得力助手?,尼亚不在的时候,就?是他的天下。他和?尼亚的处事方式不同,虽然严厉,但总愿意给其他护工放放水,留条活路,也不爱用藤条惩罚犯错的人?。
加琳自然很高兴,她认为尼亚护工长的缺席让她的人?缘变好了,但蕾娅却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达利斯看她的眼神很怪异。如果是冷漠与疏离,那她还尚能接受,但那确实是一种说不出的嫉恨,尤其是在蕾娅和?他吵完嘴后,加琳时不时站在蕾娅这边时,那种孩童被抢走玩具时的郁闷和?不甘就?完全从达利斯眼眶里溢出来了。
“我听说你是个寡妇。”达利斯在用餐时抛出这个话题。他的伙食比其他人?好很多,那么?多护工,只有他的锡盘里有两片流油的火腿。
蕾娅不确定他是否不怀好意,因为他说话时露出怜悯的神情?。
“是的,达利斯先生。”蕾娅回应道,“这事儿我没跟别?人?提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达利斯和?乔同时窃笑了两声。
“普林斯疗养院里没有秘密,玛丽·雷,我以为你应该已经?习惯了呢。”达利斯冲着乔挤眉弄眼,又对蕾娅说道:“听说你们这样?的人?都有‘秘密武器’。我很好奇,是否是因为这个,普林斯院长才找上了你。”
“哦,看来达利斯先生对我的秘密感兴趣。”图穷匕见,蕾娅放下手?里的玉米面饼,“你想听什么??是我死去的丈夫,还是死了丈夫以后我的悲惨生活?”
“你愿意讲的话我自然愿意听,我这个人?极富有同情?心。”达利斯手?肘撑在桌子上,下巴慵懒地靠着手?腕。
“我丈夫是冬天时掉进河上的冰窟窿里死的,”终于,蕾娅再次编造这个相似的谎言时不必再假装悲伤,“来年春天雪化时才发现他死在那里,尸体肿得像个球,我都不敢认。”
“神啊,这种死法很痛苦。”达利斯惊呼道,“你一定很伤心吧?”
“不,一点儿也不。”蕾娅说话时死死盯住达利斯的双眼,“是他非要大冬天的跑出门的,而且是因为跟我吵架输了,气?不过才跑出去的。”
“你跟他吵什么?呢?你是他的妻子,得照顾好他的情?绪呀。”达利斯叉起一块火腿放进嘴里,“你自己说,要是你不跟他吵架,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