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夫人呢?怎么不亲自出来遛鹦鹉啊?”
“她上个?月末的时候去世?了。”男人形状凶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她这?病拖了挺长时间了,早点成佛是少受罪,我也替她高兴。只是家里少了个?人,我老是感觉这?心里空落落的,有鹦鹉乱喊乱叫着倒是添了几分活气,挺好。”
“这?鹦鹉是什么品种?”又有人问?,“看着很聪明啊,我也想去买一只。”
“叫蓝……蓝什么来着?”大叔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
“蓝冠锥尾鹦鹉。”黑发?的少女轻声说。
“对,就是这?个?名?字!”大叔猛地一拍大腿,又冲着女孩子竖起大拇指。“小姑娘你可真有学问?!在?学校里一定成绩很好吧?多读书好,我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我老婆从前教我念了好些遍它的学名?,但太拗口了,我老是记不住,她还把这?个?名?字写下来贴在?病床的床头柜前,说她要是死了魂魄就让鹦鹉陪着我,万一鹦鹉也没了我再去花鸟店里找找,要是找到了那只会骂我笨蛋的,说不定就是她赎完了生前罪孽的投胎转世?。我说你这?个?人平时连踩死蚂蚁都要叨叨好几句,哪有什么罪要赎。她说我这?病拖得大家都不好受,本?来早该走了,可我有点贪心不足,总想着能多陪你这?个?笨蛋一段时间就好了,为了这?个?总是要在?地狱里赎罪待上几年?的。可惜她走的时候,我忙上跑下的,忘记把便利贴撕下来带走了……你能帮我把名?字写下来么?”
大叔还张罗着找人群中借纸笔,野崎弥生直接摸出自己?平时记录小灵感的便签本?写下鹦鹉的学名?,又把那张纸撕下来给他,大叔连连道谢。
弥生看了看趾高气昂的鹦鹉,又看了看满脸笑得满脸褶子如绽放菊花的大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乙骨忧太摸了摸她的头。
“弥生,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继续朝前走去。
“弥生是也想养一只鹦鹉吗?”乙骨随口问?。
“乙骨前辈。”弥生笑了笑,她停下脚步,仰起头,树叶在?头顶簌簌作响,“你有没有看过一部叫《Paulie》的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就是一只叫作宝莉的蓝冠锥尾鹦鹉。”
乙骨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这?是一部很老的片子,拍摄时间甚至早于他出生的时间。而乙骨会看到这?部电影,是因为在?某个?温暖的午后,妈妈收拾旧东西的时候意外翻找出了几张老电影的碟片,顺手就放到了VCD机上放了起来。
于是那只心智比普通人更成熟、但却?不会飞翔的绿毛鹦鹉宝莉遇见?了它的小女孩,它教会了五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女孩玛丽说话,玛丽此后也只跟他交流,这?样的情况让玛丽的父亲感到很不安,他想办法送走了不会飞的鹦鹉宝莉。而等宝莉好不容易逃脱出来回到玛丽家,却?发?现他们已经搬家了。
再后面的剧情就是典型的美式喜剧冒险电影一贯的套路,宝莉在?寻找玛丽的路上遇到了好人,也遇到了坏人,它迷失过、在?某地停留过、对同类动心过,但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回了寻找玛丽的道路。最后宝莉见?到了已经长大为人母的玛丽,在?欢快的伴奏中,电影迎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看完电影后,乙骨向妈妈要求养一只小鸟,妈妈答应了,但他们那天去花鸟市场并没有看到鹦鹉,连八哥都没有看到,于是只好带了两只毛茸茸的小鸭子回家。
乙骨倒也不介意这?是不会说话的鸟,细心照料,无论是喂食喂水还是处理排泄物都亲力亲为,但问?题是小鸭子很快褪去绒毛,变成了长着冷硬羽毛的大鸭子,不仅在?自家院子里四处排泄,还成天嘎嘎乱叫制造噪音,引起了邻居的强烈不满。
于是乙骨就只好又跟着妈妈去公?园的小湖旁放生了两只鸭子,它们很快就融入了湖泊中的鸭子群体中,一起嘎嘎乱叫,自得其乐。
而乙骨也经常在?放学后带着碎面包什么的去公?园喂养这?群鸭子,直到后来离开自己?的家人离群索居为止,他坚持做这?件事?也有五六年?的时间,连公?园的保安和养护员都认识他了。
“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鹦鹉。”弥生说,“是邻居送给我的,还搭着送了一只小笼子,我可高兴了,每天都呆在?笼子前教它说话。忽然有一天早上笼子门打开,鹦鹉不见?了,爸爸说是因为没有关好笼子门,所以鸟飞走了。我很伤心,还大病了一场,发?了高烧,烧退后还老是咳嗽,于是爸爸就给我放了这?部电影,告诉我鹦鹉只是走丢了,总有一天,它会像电影里面一样回来找我的。”
乙骨没有说话,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清楚这?个?世?界上或许根本?不存在?像宝莉那样的鹦鹉,飞走的鸟也不会回来。
“过了很久,我才想清楚,为什么我每天睡前都会检查鹦鹉笼子和锁扣,鹦鹉却?仍然会飞走。”弥生说,“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倒是没什么太多要苛责他们的,毕竟养宠物应该是每个?家庭成员商议后共同作出的决定。”
“而电影终究只是人类的理想化叙事?。但如果导演真的按现实逻辑来拍摄的话,‘宝莉历经千辛万苦来到玛丽家的门前,却?并不认识已经长大后的玛丽,而玛丽也并没能回忆起童年?时它们一起谱就的歌谣。于是宝莉失望地说‘又来到了错的地址啊,’然后蹒跚着走出了家门。’而在?晚上吃饭时玛丽突然对丈夫说,‘其实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鹦鹉……’这?样的故事?就太毒点满满了,带着小朋友去看电影的家长还不得一边哄嚎啕大哭的孩子一边一人一口唾沫把导演淹死啊。”
弥生笑了笑。
“‘永恒不变的感情和永远在?等你的人根本?不存在?’这?件事?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太残忍了。”
“不是。”乙骨轻声说。
弥生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摆手:
“哎呀,我就随口胡说八道的啦,我……”
“不是这?样。”但这?次乙骨并没有轻易地放她缩回自己?的壳子里去,他郑重其事?地走到弥生跟前,弥生又开始东张西望试图打岔。但乙骨没有给她蒙混过关的机会,修长有力的双手捧住了她的面颊,带一点婴儿肥的软肉从指缝中溢出来,倒让她显得有些呆萌。
两个?人凑得极近,额头几乎都抵在?一起,这?下弥生没法乱动了,只好委屈巴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弥生,我不清楚你过去的经历。但我希望,有机会让你去重新相信,无论是永恒不变的感情还是永远在?等你的人,都一定存在?。”